2.《君子夢》：民間文化倫理的精神向度
　　“君子——小人。在中國長達幾千年的倫理化社會里，這從來就是人的道德形象的兩個極端……這一對概念，聯(lián)系著天理人欲、善惡、義利等等，成為中國思想史的一條主線。”趙德發(fā)先生以其對中國傳統(tǒng)儒家倫理文化的深刻理解，以審美想象的方式創(chuàng)作了長篇倫理文化小說《君子夢》，通過對律條村許正芝父子兩代人的儒家倫理文化實踐的描寫，向我們展示了一幅20世紀民間中國的倫理文化圖景。
　　20世紀60年代的思想運動為許景行儒家文化實踐提供了新的時代語境。許景行從呂坤的“千古圣賢只是治心”話語，聯(lián)系到毛主席發(fā)動的“斗私批修”運動；從儒家文化的“君子”觀念對學習“老三篇”，有了打通古今倫理文化的新見解。“學習‘老三篇’——斗私批修——做毛主席說的‘五個人’也就是‘活雷鋒’。許景行突然看清了毛主席指引的一條金光大道。”[11]這條“提升人心、改變社會”的金光大道，恰與許景行心中的儒家倫理文化內(nèi)在理念和外在實踐紋理相一致，至此，許景行在紛紜的世道中找到了一條從傳統(tǒng)儒家倫理文化走向現(xiàn)代社會的“金光大道”。
　　為實現(xiàn)從靈魂出處爆發(fā)革命，許景行首先從自己開始。他借講述自己頭腦里想留下自行車供自己享用的骯臟東西，引發(fā)干部們和普通群眾從思想上做自我批評。為把律條村建成一個“人人無私、個個為公”的“公字村”，許景行用情人的頭發(fā)在夜晚拴住各家門鼻，以此來測試人心。他興辦“無人商店”，來培養(yǎng)“共產(chǎn)主義覺悟”。但是，他遭遇了失敗，第一個偷竊者就是他的女兒大梗。許景行的“君子夢”、“公字村”徹底覆滅。
　　“天上星多月亮少，地上人多君子稀。”許景行反思，讓人人都當君子，卻培養(yǎng)出來偽君子。從宋明理學的“存天理、滅人欲”和“恨斗私字一閃念”，他都感到是那么荒誕，但是1990年代以來莠草的瘋長所預示的欲望高漲，又帶來的倫理的失范和生態(tài)的災難。因此，許景行思考，在公與私之間應該劃定怎樣的界限？甚至在倡導大公無私、舍己為人理念的同時應該有著怎樣的限度？在性善論和性惡論之間，人性到底是怎樣的？或許善惡并存才是人性的本相，否則何以佛教認為善惡都在一念之間呢。許景行的倫理思考和教化實踐呈現(xiàn)了民間倫理文化的精神探索。
　　3.《青煙或白霧》：兩代農(nóng)民對政治倫理的思考
　　“大槐樹，槐樹槐，槐樹底下搭戲臺……”《青煙或白霧》引用這個童謠呈現(xiàn)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中國人生存理念。盡管人人都知道人生是一場戲，但是都拼命要為自己搭建一個最大、最好的舞臺，來好好表演一番。故事發(fā)生的空間支呂官莊一直有一個祖墳冒青煙的傳說，村民們一直有著一個望子成龍的青煙夢。小說中的主人公呂中貞可謂命運多舛，父親早早當了烈士，自己婚姻屢遭挫折，尋個有殘疾的上門女婿還因窮困被拒絕，并受到“要飯的磕倒了，窮屌著了地”的戲謔，好不容易說定去填房又因無意泄密而反目成仇。世道弄人，四清工作組長穆逸志決定讓出身貧農(nóng)的呂中貞來當大隊長。在呂中貞猶豫之際，她的母親說：“這一回是工作隊看中了你，你怕個啥？再說，咱就是不夠當官的料，也要當給全村人看看，叫大伙都知道，咱寡婦娘兒倆也有出頭露臉的這一天！叫老老少少都明白，俺閨女不是一個平常丫頭，不是一錢不值的孬貨！”[12]在這種官本位和女性意識之下，呂中貞決定當這個大隊長，勇當“鐵姑娘”，到縣里、地區(qū)宣講，“”時期漸漸登上更高的政治舞臺，成為平州地區(qū)政治風云人物。“”結束后，呂中貞回到村里重新成為一個普通村民。經(jīng)歷了一番幻境的呂中貞意識到，自己不過是穆逸志政治陰謀中的一枚棋子而已；穆逸志對她從來就沒有所謂的愛情。正是在這場幻境般游歷中，呂中貞弄明白了父親留在母親那里的一塊圓木板上所刻畫內(nèi)容的含義：馬上封侯。這種對功名的渴望、官大于民的意識使父親遠離家門，也使呂中貞迷狂，一度失去自我，編制了一個個謊言。
呂中貞與穆逸志所生的兒子白呂所走的政治道路，與她恰好相反。白呂考取了公務員，這一度讓呂中貞欣喜不已，覺得又是“冒青煙”了。經(jīng)歷了現(xiàn)代教育的白呂來到鎮(zhèn)上做公務員，接手的第一個活就是為書記郭子興替考MPA。在幾次替考過程中，白呂漸漸了解到一些政治真相：既有胡作非為的鎮(zhèn)書記，也有不收錢只接受美色賄賂的縣委書記，更有普遍性的政治倫理問題，“不跑不行呀，不送不行呀，上邊沒人不行呀，上邊有人可根子不硬也不行呀……”[13]當被要求勸說任小鳳為縣委書記“獻身”的時候，白呂感到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充脹著憤怒與恥辱，決定揭發(fā)這些官員們的不法行為，辭去公務員工作，沉淀到最基層農(nóng)村中去，從最基層的民主選舉開始爭取個人與村民群體的權利和利益。
　　比較于呂中貞的政治盲從、官本位崇拜而言，白呂有著較為清醒的現(xiàn)代政治意識，認為公務員不是為領導個人服務的。從最初的思想抵制到堅決辭職、舉報貪官，再到反對清官廟所呈現(xiàn)的封建清官意識、參加村里水庫承包競標和村委選舉，白呂開始了一系列具有現(xiàn)代公民意識和包孕現(xiàn)代政治倫理的政治實踐，昭示了新一代農(nóng)民現(xiàn)代政治倫理的覺醒和古老鄉(xiāng)土中國向民主社會的現(xiàn)代化轉型。“趙德發(fā)的這兩部小說中的寓意又基本上是與他的倫理性思考相吻合的，表現(xiàn)出典型的倫理現(xiàn)實主義特征。”[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