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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代優(yōu)秀散文家張愛玲優(yōu)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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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愛玲,中國現(xiàn)代作家,原籍 河北省唐山市,原名張煐。1920年9月30日出生在上海公共租界西區(qū)一幢沒落貴族府邸。下面是學(xué)習(xí)啦小編給大家?guī)淼漠?dāng)代優(yōu)秀散文家張愛玲優(yōu)美散文,供大家欣賞。

  當(dāng)代優(yōu)秀散文家張愛玲優(yōu)美散文:秋雨

  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wǎng),網(wǎng)住了整個秋的世界。天也是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wǎng)的屋頂。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頂上剝落的白粉。在這古舊的屋頂?shù)幕\罩下,一切都是異常的沉悶。園子里綠翳翳的石榴、桑樹、葡萄藤,都不過代表著過去盛夏的繁榮,現(xiàn)在已成了古羅馬建筑的遺跡一樣,在蕭蕭的雨聲中瑟縮不寧,回憶著光榮的過去。草色已經(jīng)轉(zhuǎn)入憂郁的蒼黃,地下找不出一點新鮮的花朵;宿舍墻外一帶種的嬌嫩的洋水仙,垂了頭,含著滿眼的淚珠,在那里嘆息它們的薄命,才過了兩天的晴美的好日子又遇到這樣霉氣薰薰的雨天。只有墻角的桂花,枝頭已經(jīng)綴著幾個黃金一樣寶貴的嫩蕊,小心地隱藏在綠油油橢圓形的葉瓣下,透露出一點新生命萌芽的希望。

  雨靜悄悄地下著,只有一點細(xì)細(xì)的淅瀝瀝的聲音。桔紅色的房屋,像披著鮮艷的袈裟的老僧,垂頭合目,受著雨底洗禮。那潮濕的紅磚,發(fā)出有刺激性的豬血的顏色和墻下綠油油的桂葉成為強烈的對照。灰色的癩蛤蟆,在濕爛發(fā)霉的泥地里跳躍著;在秋雨的沉悶的網(wǎng)底,只有它是唯一的充滿愉快的生氣的東西。它背上灰黃斑駁的花紋,跟沉悶的天空遙遙相應(yīng),造成和諧的色調(diào)。它噗通噗通地跳著,從草窠里,跳到泥里,濺出深綠的水花。

  雨,像銀灰色黏濡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wǎng),網(wǎng)住了整個秋的世界。

  當(dāng)代優(yōu)秀散文家張愛玲優(yōu)美散文:被 窩

  連夜抄寫了一萬多字,這在我是難得的事,因為太疲倦,上床反而睡不著。外面下著雨,已經(jīng)下了許多天,點點滴滴,歪歪斜斜,像我的抄不完的草稿,寫在時速消息油印的反面,黃色油印字跡透過紙背,不論我寫的是什么,快樂的,悲哀的,背后永遠(yuǎn)有那黃陰陰的一行一行;藍(lán)墨水蓋這不住棗陰凄凄的新聞。"××秘書長答記者問:戶口米不致停止配給,外間所傳不確……"黃黯單調(diào)的一行一行……滴瀝滴瀝,搭啦搭啦,雨還在下,一陣密,一陣疏,一場空白。

  霖雨的晚上,黏唧唧地,更覺得被窩的存在。翻個身,是更冷的被窩。外國式的被窩,把毯子底下托了被單,緊緊塞到褥子底下,是非常堅牢的布置,睡相再不好的人也蹬它不開??墒强帐幨幍?,面積太大,不容易暖和;熱燥起來,又沒法子把腳伸出去。中國式的被窩,鋪在褥子上面,折成了筒子,恰恰套在身上,一會就熱了,輕便隨和,然而不大牢靠,一下子就踢開了。由此可以看出國民性的不同。日本被窩,不能說是"窩"。方方的一塊覆在身上,也不疊一疊,再厚些底下也是風(fēng)颼颼,被面上印著大來大去的鮮麗活潑的圖案,根本是一張畫,不過下面托了層棉胎。在這樣的空氣流通的棉被底下做的夢,夢里也不會耽於逸樂,或許夢見隆冬郊外的軍事訓(xùn)練。

  中國人怕把嬌艷的絲質(zhì)被面弄臟了,四周用被單包過來,草草地縫幾針,被面不能下水,而被單隨時可以拆下來洗濯,是非常合科實際的打算。外國人的被單不訂在毯子上,每天鋪起床來比較麻煩,但他們洗被單的意思似乎比我們更為堅決明晰,而他們也的確比我們洗得勤些。被單不論中外,都是白色的居多,然而白布是最不羅曼諦克的東西,至多只能做到一個干凈,也還不過是病院的干凈,有一點慘戚。淡粉紅的就很安樂,淡藍(lán)看著是最奢侈的白,真正雪雪白,像美國廣告里用他們的肥皂粉洗出來的衣裳。中國人從前,只有小孩子與新嫁娘可以用粉紅的被單,其余都是白的。被的一頭有時另外一條白布,叫做"被檔頭",可以常常洗,也是偷懶的辦法。日本仿佛也有一種"被檔頭",卻是黑絲絨的長條,頭上的油垢在上面擦來擦去,雖然耐臟,看著卻有點膩心。天鵝絨這樣?xùn)|西,因為不是日本固有的織物,他們雖然常常用,用得并不好。像冬天他們女人和服上加一條深紅絲絨的圍巾雖比絨線結(jié)的或是毛織品的圍巾稍許相稱些,仍舊不大好看。

  想著也許可以用這作為材料寫篇文章,但是一想到文章,心里就急起來,聽見隱隱的兩聲雞叫,天快亮了,越急越睡不著。我最怕聽雞叫。"明日白露,光陰往來",那是夜。在黎明的雞啼里,卻是有去無來,有去無來,凄凄地,急急地,淡了下去,沒有影子黑影子至少還有點顏色。

  雞叫的漸漸多起來,東一處,西一處,卻又好些,不那么虛無了。我想,如果把雞鳴畫出來,畫面上應(yīng)當(dāng)有赭紅的天,畫幅很長很長,卷起來,一路打開,全是天,悠悠無盡。而在頭底下略有一點影影綽綽的城市或是墟落,雞聲從這里出來,藍(lán)色的一縷一縷,戰(zhàn)抖上升,一頓,一頓,方才停了。可是一定要多留點地方,給那深赭紅的天……多多留些地方……這樣,我睡著了。

  當(dāng)代優(yōu)秀散文家張愛玲優(yōu)美散文:草爐餅

  前兩年看到一篇大陸小說《八千歲》,里面寫一個節(jié)儉的富翁,老是吃一種無油燒餅,叫做草爐餅。我這才恍然大悟,四五十年前的一個悶葫蘆終于打破了。

  二次大戰(zhàn)上海淪陷后天天有小販叫賣:"馬……草爐餅!"吳語"買""賣"同音"馬","炒"音"草",所以先當(dāng)是"炒爐餅",再也沒想到有專燒茅草的火爐。賣餅的歌喉嘹亮,"馬"字拖得極長,下一個字拔高,末了"爐餅"二字清脆迸跳,然后突然噎住。是一個年輕健壯的聲音,與賣臭豆腐干的蒼老沙啞的喉嚨遙遙相對,都是好嗓子。賣餛飩的就一聲不出,只敲梆子。餛飩是消夜,晚上才有,臭豆腐干也要黃昏才出現(xiàn),白天就是他一個人的天下。也許因為他的主顧不是沿街住戶,而是路過的人力車三輪車夫,拉塌車的,騎腳踏車送貨的,以及各種小販,白天最多??梢阅迷谑掷镒咧?mdash;—最便當(dāng)?shù)谋惝?dāng)。

  戰(zhàn)時汽車稀少,車聲市聲比較安靜。在高樓上遙遙聽到這漫長的呼聲,我和姑姑都說過不止一次:"這炒爐餅不知道是什么樣子。""現(xiàn)在好些人都吃。"有一次我姑姑幽幽地說,若有所思。

  我也只"哦"了一聲。印象中似乎不像大餅油條是平民化食品,這是貧民化了。我姑姑大概也是這樣想。

  有一天我們房客的女傭買了一塊,一角蛋糕似地擱在廚房桌上的花漆桌布上。一尺闊的大圓烙餅上切下來的,不過不是薄餅,有一寸多高,上面也許略灑了點芝麻。顯然不是炒年糕一樣在鍋里炒的,不會是"炒爐餅"。再也想不出是個什么字,除非是"燥"?其實"燥爐"根本不通,火爐還有不干燥的?《八千歲》里的草爐餅是貼在爐子上烤的。這么厚的大餅絕對無法"貼燒餅"?!栋饲q》的背景似是共黨來之前的蘇北一帶。那里的草爐餅大概是原來的形式,較小而薄。江南的草爐餅疑是近代的新發(fā)展,因為太像中國本來沒有的大蛋糕。

  戰(zhàn)后就絕跡了。似乎戰(zhàn)時的苦日子一過去,就沒人吃了。

  我在街上碰見過一次,擦身而過,小販臂上挽著的籃子里蓋著布,掀開一角露出烙痕斑斑點點的大餅,餅面微黃,也許一疊有兩三只。白布洗成了勻凈的深灰色,看著有點惡心。匆匆一瞥,我只顧忙著看那久聞大名如雷貫耳的食品,沒注意拎籃子的人,仿佛是個蒼黑瘦瘠中年以上的男子。我也沒想到與那年輕的歌聲太不相稱,還是太瘦了顯老。

  上海五方雜處,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反而少見。叫賣吃食的倒都是純粹本地口音。有些土著出人意表地膚色全國最黑,至少在漢族內(nèi)。而且黑中泛灰,與一般的紫膛色不同,倒比較像南太平洋關(guān)島等小島(Micronesian)與澳洲原住民的炭灰皮色。我從前進(jìn)的中學(xué),舍監(jiān)是青浦人——青浦的名稱與黃浦對立,想來都在黃浦江邊——生得黑里俏,女生背后給她取的綽號就叫阿灰。她這同鄉(xiāng)大概長年戶外工作,又更曬黑了。

  沿街都是半舊水泥弄堂房子的背面,窗戶為了防賊,位置特高,窗外裝凸出的細(xì)瘦黑鐵柵。街邊的洋梧桐,淡褐色疤斑的筆直的白圓筒樹身映在人行道的細(xì)麻點水泥大方磚上,在耀眼的烈日下完全消失了。眼下遍地白茫茫曬褪了色,白紙上忽然來了這么個"墨半濃"的鬼影子,微駝的瘦長條子,似乎本來是圓臉,黑得看不清面目,乍見嚇人一跳。

  就這么一只籃子,怎么夠賣,一天叫到晚?難道就做一籃子餅,小本生意小到這樣,真是袖珍本了。還是瘦弱得只拿得動一只籃子,賣完了再回去拿?那總是住得近。這里全是住宅區(qū),緊接著通衢大道,也沒有棚戶。其實地段好,而由他一個人獨占,想必也要走門路,警察方面塞點錢。不像是個鄉(xiāng)下人為了現(xiàn)在鄉(xiāng)下有日本兵與和平軍,無法存活才上城來,一天賣一籃子餅,聊勝于無的營生。

  這些我都是此刻寫到這里才想起來的,當(dāng)時只覺得有點駭然。也只那么一剎那,此后聽見"馬……草爐餅"的呼聲,還是單純地甜潤悅耳,完全忘了那黑瘦得異樣的人。至少就我而言,這是那時代的"上海之音",周璇、姚莉的流行歌只是鄰家無線電的噪音,背景音樂,不是主題歌。我姑姑有一天終于買了一塊,下班回來往廚房桌上一撩,有點不耐煩地半惱半笑地咕嚕了一聲:"哪,炒爐餅。"

  報紙托著一角大餅,我笑著撕下一小塊吃了,干敷敷地吃不出什么來。也不知道我姑姑吃了沒有,還是給了房客的女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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