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愛再不會重來
我的家在河北農(nóng)村,我的父輩都出生在解放前,所受的艱辛,我們這一代是無法理解感受的。我的出生給家庭帶來了歡樂,因為是男孩。那是1973年中秋。那時父親在北京工作,母親和三個姐姐在老家,因為家中沒有男勞力,地里的活全在母親的肩上,何況還有比較厲害的爺爺。記憶中父親在過節(jié)的時候背著面和大米從離家15里地的火車站走回來,還有糖。母親辛苦的忙做,沒有閑時,就是三伏天的中午,吃過飯,急忙去地里砍草,因為家中有一頭牛,回到家時,衣服脫下來一擰,水嘩嘩的。
不知道那時的收做農(nóng)活母親是怎么完成的。
我一天天長大,村里的人都說我懂事,因為我知道母親的辛苦。我在上小學(xué)二年級的時候,課間休息,大家在校門前玩(農(nóng)村的學(xué)校沒有院墻的〕,我突然看到母親背著比她大出幾倍的高粱結(jié)回家,但是她的腿一瘸一拐,衣服上有好多的葉子,頭發(fā)有一綹散在額頭,我呆呆的看著,淚水在眼眶中,死死的咬者嘴唇。那一刻我沒有哭,那一刻我記憶猶新。
自此我每天放學(xué)都背起和我一樣高的筐,去割草,去掰樹葉。我做了一個小扁擔(dān),去離家2里遠(yuǎn)的井里挑水,回家后肩膀紅腫的難以忍受,大姐哭了,說我不好。姐姐們都很心疼我,晚上睡覺的時候我不敢脫衣服,那一天我長大了。因為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不好,收成自然也不好,父親每次帶回的米面,只有摻著吃,母親每次都把她的那一份,省給我吃,只有過節(jié)才一家人都吃白面,更不用說炒菜了。記得有一年的夏天,母親和二姐很晚了都沒有回家,我們在煤油燈下,等著。第二天,天很黑,雨下的大的嚇人,母親和二姐還沒有回來。我和姐姐開始著急,大姐出去打聽去了,我和三姐在大門口等,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那泥濘的路,期盼著母親和姐姐的出現(xiàn)……朦朦的雨中,我看到了母親在拉著一輛車,大姐在后面使勁的推,車用塑料布蓋著,母親和大姐渾身都濕透了。一家人急亂的把二姐抬回屋里,這才知道二姐去掰樹葉,從樹上摔下來,摔斷了腿,母親拉著姐姐去了醫(yī)院。晚上睡覺時,我看到母親在偷偷的哭,整理著錢,有一角的,壹圓的。我沒有敢出聲,那一夜外面很悶熱,沒有一絲的風(fēng)。
生活是快樂的,母親也隨著我們的長大也快樂著。
有一天,我感到肚子疼,母親急忙帶我去鄉(xiāng)里的醫(yī)院檢查,第二天,借了一輛自行車,說帶我去市里。從醫(yī)院出來,母親告訴我,沒事,吃點藥就好。已經(jīng)是中午了,不懂事的我看到有賣包子的,非要吃,母親買了幾個給我吃,我香香的吃著,母親沒有吃,只是在看著我,我拿著一個包子給母親吃,她只是咬了一小口,說,不餓。我沒有再吃,說飽了。至今,每次吃包子,我都會想起這件事,每一次我都慢慢的品嘗,因為里面有那偉大的母愛。那一年我上小學(xué)4年級。
那年的秋天,我離開了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離開了我那慈愛的母親,來北京上學(xué)。那天走的很早,母親一直沒有說話,到了車站,要上車時,我再也忍不住,哇哇的哭了,撲進(jìn)了母親的懷里,母親說,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想她。車已經(jīng)開了,我回頭看見母親還在愣愣的站在那里,看著我,就那么一直看著,車漸漸遠(yuǎn)去,。后來姐姐說,母親一直站在那,好久沒有走。
在京的學(xué)習(xí)還比較順利,但父親說我瘦了,因為每一天我都吃不了很多東西。我每一周都要寫信給母親,什么都說。這時我感覺到,什么是思念,這時我種下了一棵思念的樹,而且在不停得長,每一天我都用心血去澆灌,用愛去培養(yǎng)。終于到了假期,父親沒有時間送我回家,我堅持自己回去,那時京九鐵路沒有,只能到石家莊去換車,我說完全可以,讓父親放心。那天我吃了很多的東西,父親也很高興。
終于到家了。終于見到母親了。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很黑,母親和兩個姐姐沒有吃飯,一直在等我和姐姐,我剛進(jìn)門,母親就急急的出來了,緊緊的抱著我,那天,我看到母親哭了。我給母親和姐姐們講著北京的繁華,母親就那么一直看著我,直到我睡覺。第二天,母親還在埋怨父親應(yīng)該送我回來。我看到母親很精神的出來進(jìn)去的忙。幸福的時光總是很快,馬上就要開學(xué)了,父親說,他要出國一段時間,要母親和我們一起走,姐姐們都說,她們大了,可以自己照顧,一致同意母親和我們走,就這樣母親一直陪我讀完了初中。那一段時間是我最高興的,是我生命中的,最光輝的。我是最幸福的。隨后的生活也好起來了。
初三畢業(yè)了,母親卻要回家,她放心不下姐姐,放心不下那個家。我也決定回家念高中,因為我知道母親離不開我。學(xué)校離家很遠(yuǎn),有五六拾里地,每月回家一次。每次到了月底,母親總是找理由到村頭去接我,做很多好吃的給我。母親說我長大了,她第一次說,她很高興。隨后的幾年,姐姐們相繼出嫁,我要到天津上大學(xué)了,父親要求母親來北京,母親說她離不開這個家,姐姐也想把母親接過去,但母親堅持不去。就這樣,母親開始了獨自在家的生活,為了鍛煉身體,母親堅持留了一畝地,因為她知道,我愛吃她做得飯。天津離家不是很遠(yuǎn),我一直還是每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母親還是在村頭等我,無論刮風(fēng)還是下雨。
快要畢業(yè)那年,有一個機會,去澳大利亞工作學(xué)習(xí),母親說,慈母多敗兒,同意我去。簽證快要下來了,母親和父親,在為我收拾東西,這是我看到父親和母親都默默無語,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父親母親都已經(jīng)不再年輕。第二天,我說,我不去了。其實這正是他們,想聽到的。父親開心的笑了,母親說去做飯。那一天,我在心底種下的那棵樹,又在瘋長。我可以感覺到,這棵樹,很高很大,已經(jīng)成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畢業(yè)后,我回到了老家,我要補償什么。工作一年后,在母親的堅持下,我來到了北京。后來有了工作,后來有了妻子。母親卻一直不肯過來,因為沒有大的房子,怕拖累我。
直到兒子快要降臨,我買了一套房子。為了孫子,母親終于決定來北京。兒子出生了,母親天天高興的看孫子,每一天總是高興的。我又開始享受生活。兒子比較調(diào)皮,長牙時總是要咬母親的手和臉,但母親只是說不疼,沒事。我和妻子開始帶母親出去玩,但是,她總是說,北京什么都那么貴,總是不愿意。
在我的兒子一歲那年,母親總是背疼,我們帶母親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說是,肺癌,晚期。
這時,我感到我種的那棵樹,在抖,腦中一片空白,我心底的那棵樹,在經(jīng)歷著暴風(fēng)雨,搖晃著,牽動著我的心,撕裂般的疼。姐姐借口來看兒子,母親說,一輩子沒有進(jìn)過醫(yī)院,沒有事情的。醫(yī)生給母親做了腦部腫瘤的切除手術(shù),一家人在手術(shù)室門口,等了一上午。我感到這是我的心,已經(jīng)被切走了一部份。隨后的日子,天總是灰沉的。為了隱瞞。只好把藥瓶子上的標(biāo)簽接走,告訴母親,為了省錢,那是簡裝藥。直到今天,我總是感覺,母親其實是知道什么的,只是大家沒有捅破這一層紙。沒有人時,母親對我說,她很知足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要回老家。
風(fēng)越來越大,仿佛要要連根拔起我那心底的樹,肆虐的抽打著這棵搖擺的樹,樹上已經(jīng)果實累累,我無助的,守著它,樹的根基已經(jīng)裂開,那是我的心,在被撕裂。我已經(jīng)沒有了淚水,眼睛干干的疼。風(fēng)越來越大,樹,快要倒了……
母親又要回老家了,臨出家門時,目光呆呆的看著她心疼的孫子,她心愛的家。
那一天是正月,十六。晚上9點,我們回到了老家,把母親抬到了床上,母親的眼睛就那么看著我,看著姐姐,看著這熟悉的家,目光,是那么的慈祥,那么的滿足。
一聲霹靂,我培養(yǎng)30年的,那棵樹,倒了,消失了,我心中的世界,一片陰暗,我被掏空了一切,我的身,我的心,冷的發(fā)抖,我賴以生存的樹啊,帶走了30年的,甚至一輩子的果實,就那么,沒有了。我痛啊,我沒有什么言語,只是那么抱著母親,那么抱著……
隨后的幾天,我明白了什么是空白,什么是悲傷……
我開始全新的熱愛生活,感受生活中的喜悅,痛苦。
因為世間,有一種愛,是再也不會重來!
慶幸的是我已經(jīng)有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