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書評:針針如蓮,蓮開遍地
編者按:《天香》是王安憶的一部長篇小說,以江南“顧繡”的源流為線索虛構(gòu)演繹,編織出晚明時上海乃至中國民間生活、社會文化的面貌,折射世事盛衰、朝代更迭的因。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天香》書評。
《天香》是王安憶于2011年5月24日出版的長篇小說。故事講述晚明期間,上海申縣家造“天香園”,申柯海娶妻小綢,又陰差陽錯納閔氏為妾,于是恩怨糾纏。閔氏系蘇州織工之女,有繡藝,帶入申家,與小綢共創(chuàng)“天香園繡”;后柯海侄媳希昭又以書畫入繡,成天下一絕。申家家道中落,侄女蕙蘭嫁入平常人家,后寡居。希昭、蕙蘭等以繡藝支撐家用,蕙蘭更設(shè)幔授藝,使“天香園繡”光大天下。
看完王安憶寫的《長恨歌》之后,對王安憶的作品產(chǎn)生了興趣,她的文字初看來華美,讓你有閱讀下去的欲望。但閱讀中卻能感受到她文字的“恰如其分”。
《天香》在寫景時有渲染,有鋪陳,但那渲染和鋪陳卻絲毫不覺得贅余,讀來倒有身臨其境之感;寫事時也不是那樣的緊湊,但就是在這舒緩的敘事中,讓你有“休息一下”的偷懶的錯覺,不急不慢的閱讀完整本書;寫人時也不是那樣的濃墨重彩,大寫特寫,而是點到即止,倒是有種不同的韻味久久不肯散去。
《天香》分為三卷,第一卷《造園》,從明嘉靖三十八年的上海寫起,寫到江南造園的風氣之盛,魚米豐碩的江南大地的士子們在入仕為官之余更加著意于普通凡俗的日常生活,園子便成為了他們生活怡情的重要場所,因此這些園林個個爭奇斗艷、各具奇姿。申家不過是淞滬一帶的殷實富戶,園林之風大興之時,“天香園”應(yīng)時而生。天香園的種種奇巧精卓之處就如同“大觀園”一般,有著無法說道的風流韻末。同所有豐裕之所一般,園子里的故事真可謂,“開到荼靡花事了,葡萄架下說閑情”從造園到建廟、裱字、制墨、養(yǎng)蠶、創(chuàng)天香園繡,無不要得天時地利人和之勢,方成此事。園中的男子均有著賈寶玉般“精致的淘氣”,而那女子也個個鐘靈毓秀,仿佛不是凡俗中人?!对靾@》可以看做是“天香園繡”的起勢階段,小綢和柯海的閨閣情深造就了日后的反目,情有多深,日后便有多少余恨。納妾閔女兒是兩個少年夫妻鬧翻的導火索。反而閔女兒在日后又將繡技帶入天香園,在妻妾關(guān)系緩和之后成為二人情誼的紐帶。“天香園繡”此時算是剛剛開始,然而這個開始一出手便不平凡,那些繡品漸漸流出閨閣,成為待價而沽的珍品。
第二卷《繡畫》,主要講述天香園鼎盛之時,杭州才女希昭的嫁入,讓書畫入繡,拓寬了“天香園繡”本來的路數(shù),使得繡品更加雍容大氣,高雅不凡。小綢出自書香門第,世代擅墨;閔女兒來自蘇州宮廷繡匠之家,世代為宮廷御用織造,擅織繡;希昭從有南宋遺風的杭州而來,從小如男孩一樣將養(yǎng),書法、繪畫不在人下。天香園中幾乎聚集了來自蘇杭滬的精華靈髓,自然這繡品風華絕代,成一時之傳奇。更為傳奇的是,同大觀園一樣,天香園在一陣風流云匯之后漸漸走向了它的末路。一曲華章從起頭唱到繁盛,漸此開始滑入尾聲,天香園漸漸敗落,但“天香園繡”卻聲名鵲起,一直長盛不衰,成為人人爭而得之的物件。
第三卷《設(shè)?!罚v述的是希昭和鎮(zhèn)海的孫女蕙蘭將“天香園繡”傳給普通民眾的故事。希昭和蕙蘭一直用繡品支撐著整個家族的生計,然而他們并無將繡技私藏的念頭,反而開堂講學,讓每一個愛好織繡的女子都可掌握一門求的生計的本領(lǐng)。相比較前面兩卷對豪門之地事無巨細的鋪陳,這一卷更加在意市井生活的天真和活力,無論是蕙蘭還是戥子,是她們讓傳奇般的天香園繡走入普通百姓的人家,這些繡技在市井中遍地開花,以它們堅韌的生命力代代相傳。
故事的結(jié)尾是繡幔中出品了一幅繡字:《董其昌行書晝錦堂記屏》 。其自蕙蘭始,漸成規(guī)矩,每學成后,便繡數(shù)字,代代相接,終繡成全文;共四百八十八自,字字如蓮,蓮開遍地。讀到這里不禁心頭一動,這幅字更像是對于小綢等老一輩人的延續(xù)一般,寂靜的在歲月里開放,不曾枯萎。如果說這幅字是“字字如蓮”,那么整本書就是“針針如蓮”。那是一代代的女性用自己手中再輕不過的針和線一針針繡出來的“錦繡”。
如果說王安憶對《紅樓夢》多有借鏡,那是顯在的。天香園之于大觀園,申府之于賈府,以及那種繁華至極處后的衰敗,處處使人會然于心。不過,王安憶的野心自然不會停步于此,她固然沒有曹公作為時代親歷者的刻骨銘心,也難具其以一家之盛衰見出人性大悲摧的胸中丘壑,但作為新時代的回眸者,王安憶力圖書寫出獨屬于自己的觀察來。《天香》不僅在意于家族史,也汲汲注目于滬上“城史”,更要寫出那人間世的煙火氣,也即“俗情”,“興致勃勃做人的勁頭”。這種勁頭是大觀園里所沒有的,固然大觀園也時有花紅柳綠、興致盎然,但那是一種遺世而獨立的意味,躲進小園成一統(tǒng),不與外界相交通的;而天香園中的人善于玩兒,且玩兒得精致,不過這精致卻是接煙火的,并未想與俗世分開。這俗世,由諸如方浜、肇嘉浜、七寶、三牌樓路、香花橋、法華鎮(zhèn)等地名構(gòu)成,自然,還有生活于其間的人。
上海,中國近現(xiàn)代的城市奇葩,其文化傳統(tǒng)之雜糅為欲梳理者提出一個大的難題。王安憶的這次著手,直接向上追溯數(shù)百年,抵達世事紛紜的晚明時期,這既由書中的主線“顧繡”(“天香園繡”原型)之出現(xiàn)年代決定,也與中國的市民社會成熟于此時息息相關(guān)。我們早已從“三言二拍”等話本小說中領(lǐng)略了其時的世態(tài)人情、悲歡離合,顯然,王安憶是想要做現(xiàn)代意義的新詮釋,以一個園子、一件物什的流變延展出一座城的文化傳統(tǒng)來。
這個傳統(tǒng)是什么?是俗與雅的糅合,是清雅夾雜在這俗世里。天香園建成之初,一場玩鬧般的設(shè)市游戲即為恰切的隱喻。一群豪門富家的哥兒姐兒,在秀麗的園子里開起了集市,布肆、藥鋪、饅頭攤、肉攤等,熱火朝天,買賣興隆,煞有介事,玩也玩過了,“園子里已經(jīng)讓糟踐遍了”。他們的這番心血來潮不計成本,重在折騰,本為精致的人生,卻甘愿埋首于煙火氣里。后來柯海執(zhí)著于制墨,阿潛為弋陽腔所迷,阿昉悄沒聲兒地開起了豆腐店,都算得上是“精致的淘氣”,很有些對生活藝術(shù)的入迷探究。
而天香園的女性,不是作者寫出來的,是一針一針繡出來的。偌大一個家族,卻要靠女性的繡藝謀生,驚奇之余不免覺得可悲。有人說《天香》的格局太小,對于這個觀點,我不敢茍同。我明明在這幾代女性的身上看到了極大的格局。這已經(jīng)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羸弱的女性,這分明是大寫的站起來的女性形象。
這或許只是一個簡單的虛構(gòu)歷史故事,但就是在這樣的故事中,我看到了小綢看到了希昭看到了蕙蘭,還看到了藏在她們身后無數(shù)的普普通通的女性,堅韌,執(zhí)著。堅韌是一個我很鐘情的詞語,它不僅僅是堅強,更是有種獨特的韌性,這樣的韌性,表現(xiàn)在女性身上,莫過于就是小綢希昭蕙蘭等流了吧。
針針如蓮,蓮開遍地。天香國色,堅韌執(zhí)著。
編輯\劉若凡
公眾號:三十六攝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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