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云彩，在天空變化著，飄動著，帶來一片陰影，遮蔽酷日的暴曬，送來片刻清涼。

　　我在內(nèi)蒙古出生，在草原上成長。讀書期間，常常利用暑假，打工放羊。把羊群趕出羊圈，到了草場，散開羊群，任由羊兒在草坡上吃草。自己把雨氈鋪在草地上，躺下來，呆呆地仰望藍天。高空中，雄鷹張開翅膀，也不煽動，好像一掛風(fēng)箏，始終在一個區(qū)域盤旋。我羨慕雄鷹，常常把自己幻化為雄鷹，體會那種振翅藍天，俯瞰大地，自由飛翔的感覺。

　　云彩，在天空變化著。天氣不同，云彩的形狀樣式不一樣。有時積云朵朵，有時卷云條條，有時層云密布，有時晴空萬里。我最愛積云，它們從天的那一頭飄來，或疏或密，或大或小，像列陣的軍隊，威武而堅定、穩(wěn)重而飄逸，步伐統(tǒng)一，速度均勻，向天的那一頭飄去。整個天空，都均勻地鋪滿了潔白的積云朵;遼闊碧綠草原上，撒著珍珠般的羊群。藍天綠草，相互映襯;積云羊群，互為鏡像;天上地下，融為一體，難分彼此，和諧而壯美。

　　每一朵積云都不一樣，它們飄動著，變化著，常常引發(fā)人們的想象。云彩飄來，便帶來一片陰影，遮蔽酷日的暴曬，送來片刻清涼。云彩飄去，也帶走了它的影子，露出驕陽，身上立刻灑滿溫暖。云朵的飄動，帶給人們清涼與溫暖的交替變換，非常舒爽。人們躺在草地，或者行走在大地上，可以看到云彩影子的飄移。影子走的慢時，孩子們能夠追逐到它，一會鉆進影子，享受清涼;一會又跳出影子，沐浴陽光。

　　常常，不知哪塊云彩濃重，帶著雨就過來了，云的下邊掛著雨簾，也不打雷，靜靜地飄移過來，柔軟得像刷子一樣，洗刷著草原，云的后面，它經(jīng)過的那一條草地變得碧綠鮮嫩!如果是在上午或者下午，陽光斜著照過來，雨霧中頓時升起一段彩虹。這段彩虹也鮮亮無比，并且隨著角度的不同和云彩的移走，變幻著她的身姿：或左邊一截從草原上長出來，向上升起，搭在云中;或是右邊一段，從云中抽出，向下滑落，插在草原上;或中間一段，兩頭無著落，跟隨著云朵游蕩。

　　美哉，草原!壯哉，藍天!這些景象，是騰格里賜給草原的禮物!草原人們常常看到，視為平常!

　　進入中年，我離開草原，來到內(nèi)地一個特大城市工作。一個初夏的周末，單位組織郊游，在京東山區(qū)一個水庫的大埧上，欣賞湖光山色，湖中波光粼粼，群山翠綠重重。遠山之中，有一片山色與周邊不同，陰暗墨綠。一會兒，年輕人們驚呼：

　　“快看，那是什么，一大片，黑色的，爬到山頂啦!剛才還在溝里。”

　　我看了一眼，其實就是剛才那一片暗綠的陰影。就說，“那是云彩的影子!”

　　“什么?云彩的影子?怎么會?”

　　“云那么高，怎么會有影子?”

　　“有影子也跑到別處去了!”

　　大家不相信，七嘴八舌地質(zhì)疑著。

　　我指給他們看，是哪片云彩的影子，并讓他們耐心等待看影子隨著云彩移走。后來，他們說，這次郊游最大的收獲是，知道了云彩有影子。

　　這樣的事，在另一次帶城里人到草原上觀光，發(fā)生過。不一樣的人群，但同樣的問題。

　　原來我們在草原上，在牧區(qū)習(xí)以為常、司空見慣的事物，竟然是別人所不知道的，特別是以見多識廣著稱的城里人沒見過。

　　也難怪城里人不知道云彩有影子。在城里，特別是現(xiàn)代化的大城市，人們看到的只是一片狹窄的四角天空，云彩投到大地的影子，被重重高樓所遮擋，很難在同一時間既見到云又見到云的影子，人們很難在視覺上把云彩和它的影子建立聯(lián)系。

　　看來，城里人不光是分辨不清麥苗和韭菜，他們不知道的原來也很多。其實，不光是城里人和鄉(xiāng)下人的見識不同，在不同區(qū)域里生活的人們，也是互不了解的。中原農(nóng)民同樣不了解草原生活，草原牧民當(dāng)然也不會了解農(nóng)耕文化?；ゲ涣私?，是一個普遍現(xiàn)象。

　　我到這個大都市工作后，努力地去了解這個都市，融入這個都市。但總是念念不忘內(nèi)蒙古的山水，人情，風(fēng)物。常常在工作、生活之余去對比草原、內(nèi)地，都市、牧區(qū)，去發(fā)現(xiàn)它們的異同。反觀的久了，才發(fā)現(xiàn)，我原來生活過的一切，就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我原來經(jīng)歷過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生活，也是一種文明過程。

　　存在決定見識。不但地域不同的人們互不了解，就是同一地區(qū)的人們，所處時代不同，也互有不甚了解的地方。比如，都是內(nèi)蒙古人，年輕人對套馬了解的同樣不多。人類社會的進步，科學(xué)的發(fā)展，我們過去生活中所依賴的工具，工作生活方式，許多都被淘汰了，棄而不用了。比如，現(xiàn)在牧民放馬、放羊，不再騎馬，而是騎摩托車，甚至開汽車。

　　有些東西，現(xiàn)在看來，已經(jīng)過時了，屬于落后的生產(chǎn)方式。可是，在那個時代，卻體現(xiàn)了當(dāng)時生產(chǎn)力的水平狀況，代表著一種時尚。應(yīng)該說，那是一個時代的印跡，是歷史的見證，是人類社會一個階段的特有文化。現(xiàn)在記載下來，不是用來懷舊，也不單純是緬懷往事，而是試圖記錄那個時代的生活和文化。

　　我想，他們沒見過的草原和沒體驗過的牧區(qū)生活，是另一群人，在特定時期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應(yīng)該是可以拿出來展示，讓另一群人了解、 欣賞、羨慕。

　　天長地久，山水永恒!山，還是那座山，草原，還是那片草原。現(xiàn)代人們，可以借助現(xiàn)代交通工具，來草原旅游，領(lǐng)略草原的遼闊、壯美!但那個時代，草原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和生活情境，卻沒有了!都隨著歷史腳步，消逝在草原的天空中了!

　　作者：高憲哲

　　公眾號：東方散文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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