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親的故事隨筆:與風(fēng)雨同行
那是一九六一年六月,我七歲。
午飯后,我和同我一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伴去村外面爬殘留的一處古城墻,我在小伙伴們贊美和羨慕中奮力攀登,終于爬到了頂端,那里的風(fēng)景真美,站在那里,整個村莊一覽無余,各家各戶的房頂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正當(dāng)我沾沾自喜欣賞自己成功,不幸卻從上面滑落下來,臉劃破了,衣服劃爛了,一點(diǎn)也動不了,身子稍一移動就鉆心痛,我趴在地上嚎嚎大哭,伙伴們慌忙通知正在田間勞作的我父親 。
父親很快就來了,他赤著上身,穿著一條黑色的短褲,跑得滿頭汗水,氣喘吁吁。他什么話也沒有說,很焦急的試探扶我站起來,幾次失敗后,他感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讓我趴在原地別動,他在家里急忙換了身長衫長褲,取了頂破草帽背上我就往小鎮(zhèn)上趕。
小鎮(zhèn)離我家約有七八里地,當(dāng)時天空濃云密布,沉悶的雷鳴從遠(yuǎn)處隱隱約約傳來,大塊大塊的烏云從北邊山間向我的頭頂卷壓過來。父親背著我腳下生風(fēng),他邊走邊不停的看看頭頂飛快移動的云朵。起初,那頂破草帽戴在父親的頭上,一會就移到了我的頭上,父親不停的抬起衣袖擦著臉上的汗水,他的喘氣聲越來越急,越來越粗。我趴在父親的背后看到父親的后腦門汗水在發(fā)間像小溪一樣向下流動。父親步子越來越緩慢越沉重,一會兒他就跑不動了,由跑變成了急走。
在我們離小鎮(zhèn)約一二里地時,突然一陣大風(fēng),刮走了我頭頂上的破草帽。當(dāng)父親放下我去揀草帽時,就聽到一聲炸雷在頭頂響起,接著豆粒大的雨點(diǎn)密集的向我和父親襲來,父親讓我用手護(hù)住草帽他仍背著我迎著暴風(fēng)驟雨艱難的前行。
雨越下越大,路面上頃刻間就布滿了大小不一的水洼。父親穿的一雙舊布鞋不停的脫落。他不得不一手托著我一手去穿鞋子,幾次擦點(diǎn)摔倒,這一二里地要比前面六七里地行的時間多得多。我記得父親用了老半天時間才到了小鎮(zhèn)。父親用布衫擦了擦臉上的雨水,父親的衣褲早已浸濕透了,他脫掉上衣,擰了擰上面的雨水,也給我脫掉衣褲擰掉衣服上面的雨水,擦掉我臉上的污泥,又背起我來到老骨科大夫的家。
老大夫是一位白白凈凈的干瘦老頭,他紅光滿面,精神抖擻,很和藹慈祥。他讓我躺在床上,輕輕的移動我的大腿,和我不停地說著閑話,在我不注意時,猛然一用力,很快使我的臀骨恢復(fù)到了原位,我一下覺得輕松好多,立即就能站在那里慢慢的移動腳步,這時父親愁眉不展的臉上才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雨還在不停的下著,父親看看雨沒有一點(diǎn)要停的跡象,在老大夫再三挽留下我們還是出發(fā)了。我要試著走,父親堅決不許,又讓我趴在了他那并不寬大的背上,我看到在雨中艱難行走的父親心里難受極了。當(dāng)時我暗暗發(fā)誓,長大了要掙好多錢來孝敬我的父親,不曾想到幾十年后這個愿望成了美麗的泡影。成人后的幾十年我為生計而忙碌很少顧及年老的父親,總覺得來日方長,孝敬父親的日月有的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沒有想到,當(dāng)我有能力有時間照顧父親的時候他卻永遠(yuǎn)的離開了我。父親一生為兒女做牛做馬從無怨言,他還為我取的一點(diǎn)點(diǎn)微不足道成績而驕傲自豪,我每取得一點(diǎn)成績父親都會像小喇叭一樣在他的朋友圈中宣揚(yáng)。我的父親在數(shù)年前已經(jīng)去世了,他安詳?shù)刈吡?而我卻要帶著愧疚和深深的懊悔繼續(xù)我人生之路。
雨下的路面越來越光滑,父親艱難的在暴風(fēng)雨中前行,有幾次父親差一點(diǎn)跌倒。我們行走的是一條簡易公路,那時的公路到處坑坑洼洼,盡是污泥和積水。不時的還有一輛輛貨車從我們身旁通過,沾起的泥水弄得我和父親一身一臉。沒走一段路程父親都要放下我緩一緩氣。擦一擦臉上的泥水,我覺的路好遠(yuǎn)好遠(yuǎn)像是永遠(yuǎn)也走不到頭一樣。
距家約五里處路旁有一片豌豆地,碧綠的青藤上面掛滿了撐得滾圓的豆角,它生熟都可以吃。那時的我只知道這是天下最好吃的食物。這是生產(chǎn)隊的莊稼,這段時間已有人在地頭看管,不過這大雨迫使他早已回家。我要父親給我摘上一點(diǎn)豆角,父親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了我。
父親駝著背,蹲在地邊,一手不停的擦眼睛上的雨水露出視線,一手給我找能生吃的豆角。雨點(diǎn)打在父親的背上,然后又四散淺開,我看到父親的身軀在雨中微微發(fā)抖,雨水從他的身上像開閘的渠水一樣流下。父親的這個形象已經(jīng)定格在我的腦海中,每想起來就像昨天發(fā)生的一樣那么清晰而終生難忘。
父親給我摘了兩大把豆角,而當(dāng)他返回時不慎滑倒在水洼中,渾身沾滿了稀泥,但他抓著豆角的兩只手沒有松開,一只豆角也沒有掉,全部放在了我淋濕了的衣兜里。父親脫掉了長衫,讓我又爬在他光禿禿的背上,背上骨頭一根一根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年吃糧非常困難,父親把主糧全給了我們未成年的兄妹,自己吃糠咽菜,身上只剩下了皮和骨頭,我一生也想不明白那樣骨廋如材的父親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氣把一個七周歲的男孩子在暴風(fēng)雨中背上十幾里。我看到父親清晰的骨架和渾身泥水我非常愧疚,幾十年后想起這件事心還隱隱作痛,我為什么要給父親提那樣的過分要求?我知道父親為什么那么爽快的答應(yīng)了我,因為小鎮(zhèn)上那么多的美食,糖果,我們父子連多看一眼也不敢,而這兩把豆角是我父親當(dāng)時唯一能滿足我的。
臨近傍晚,雨沒有停,我和父親才像落湯雞一樣在親人的盼望中走進(jìn)了家門。
本文作者: 宋積良(公眾號:南粵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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