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羞澀

　　發(fā)現自己對這個世界越來越羞澀時，我著實嚇了一跳。那不會是真的吧，我真的蝸居太久，已經不再屬于怒放的江湖了嗎?

　　還未赴約的酒宴前，有些怯怯，發(fā)過去短信給幾個平時能勸酒的人，不過簡短的幾句，內個，老兄，今日放過哀家，身體衰微，不勝酒力。得到回復后，才仿佛吃了定心丸，換上微笑的面孔去赴約。我清楚地知道，他們不是我的對手呀，以前求饒的通常是他們，五花馬千金裘的豪氣，叫囂著我身邊的男士幾杯幾杯如何如何。短短幾載，光陰竟輪換。

　　說好了，去和幾個朋友聚聚，大多愛好的都相同，放在以前，提酒，祝詞，發(fā)表言論，即興來段小詩，唯恐落下自己，心里雀躍著，為何不提到我?快些，我在這。小女人愛顯的表現欲，一簇火焰般在我眉頭燃燒著。在如今，同聚在一起，話也不敢多說，唯恐引人注目，接下來讓我如何那般，竟躲賊一般的虛然，靜默在人群最后面。

　　酒宴上低眉少語，觸碰到對視的眼光，立馬拘謹起來，亦不愿意去討好位高者敬幾杯薄酒。對于鬧哄哄的臺子，忍不住的皺眉，徹底的心歸似箭。

　　從前不是這樣呀。從前的我，唯恐沒有熱鬧，沒有人群，初出蓬戶柴門，對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充滿了力量，不畏懼任何一個人或挑釁或頗具意味的眼光，盡管來嗎，奴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抬臉起身，藏顰露笑，虛虛實實的江湖里見招拆招，杯光劍影，江湖無形，十五歲走入社會，社會是我最好的大學呀，我怕得什么?世人慣用的伎倆無非厚黑學上標注的典故。

　　我不懼，有江湖，才有戰(zhàn)場，享受被矚目的虛榮，一朵蓮，開在眉角，開在鬢角。

　　表妹的升學典禮，臺下人群如同遍地的花兒，老老少少的鄉(xiāng)親里外三層，我主動請纓主持升學宴。臺上妙語連珠，出口成章，小女人愛顯的架勢明目張膽，連隱藏都不愿意，為什么要藏?

　　同學群朋友圈子，最能炒熱氣氛引人注目的還是那個總有話說的我，青嵐說，你穿素色的衣服，但人群中藏不住你。我喜歡人群中被注意，那陳釀的一壇酒，桃花樹下幾十載，我只用它三分之一的功力來表示我自己，又怎么樣呢?

　　可是，如今，不了，真的不了，我清楚地知道我已不再是從前。喜歡低頭，羞怯，常常有些拘謹，連最愛的語言都是偷偷從筆下流出來，越是人群越是無言。

　　真的是老了嗎?黃昏那杯茶，已經喝到無味?還是世俗那般景，已看到無色?

　　不是，是懂得了低眉，當浩瀚無垠的書籍里穿插而行時，當圣人的話語里凝神悟道時，當書香幽靜沈醉不知歸路時，才覺得自己的渺小和無知。而書香世界竟是真真的好，我是塵世走失的花兒，應情歸于此，懂得智慧時才發(fā)現自己從前那般可愛可笑復可憐的孩子氣。

　　佛祖說，麥田里最成熟的麥穗是低頭的。佛祖也是斂眉自恭，含笑不語的。我已經不喜歡熱鬧，告別江湖，我有些拘謹。卻并無刻意去做作，我會害羞，羞愧于很多事很多話，怒罵香車的女漢子像是曾經的同義詞，小女人般嚶嚶婉婉。我開始學會低眉，不爭不吵不熱絡，讓心里的蓮靜靜地開。

　　徐志摩詩云，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不，不是為了那一抹嬌羞，是心里真的有了謙卑，有了敬畏。這低頭，是孤獨，自省，是不爭世人風頭風光半毫厘。

　　在熱鬧的杯盞之后，微微低頭，像陌生的尋路人摸索著下山的小路，我只想，在眾人目光拐角處，低徊著，含蓄而低溫的走去回家的路，慢慢的準備老去，去掉一切奢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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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 　宋千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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