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梨園的故事隨筆：梨花又開放

　　“梨花千樹雪”，“梨花一枝壓海棠”、“梨花一枝春帶雨”……我以為這是描寫梨花的最美妙的詩句了。春分時節(jié)，我老家屋后半山腰上的梨花園就開始綻放。溫煦的陽光下，潔白的梨花像雪一樣開在枝頭，熱烈而不艷麗，質樸而不浮躁，一如這梨園的主人，莊重，底蘊淳厚。雨后的梨花，濕漉漉的，羞答答的，宛如浴后的美女，端莊典雅，香氣襲人，略含幽怨。微風一吹，花兒搖曳，飄飄悠悠，滿地“小雪”，花間樹下，蜂飛蝶舞，寂靜的山莊頃刻變得生機勃勃，春意盎然。

　　我靜靜地凝望著這片潔白的梨花林，仿佛看到昔日里父親的駝扁擔和佝僂著的背影。

　　父親就是這片梨園的建設者和護理師。說是梨園，其實也就是梯田式的若干塊小地，約摸兩畝見方，父親當年就在這荒僻的山地上栽了五、六十株梨苗，據母親說，這苗兒是父親走了很遠的路到鎮(zhèn)上的苗圃買來的。

　　父親為何要打造這片梨園，或許是想給孩子們解饞，或許是為了給當時貧困的家庭增加點收入。畢竟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農村還很貧窮落后，無副業(yè)可尋，父親的初衷無需知曉。

　　從我記事起，梨園就已蔥蔥郁郁了。

　　梨花開后不久就開始掛果，隔三差五，父親不停地往園子里跑，有時是將一箢箢的牛糞堆在樹蔸上，有時是背著噴霧器給梨樹灑藥，有時是扎一個高而大的稻草人恐嚇、驅趕飛禽走獸。他竭盡所能，像撫弄一群嬰兒一般，精心呵護著這片園子。

　　我家的梨大致有三類，甜酸的黃梨，軟脆的青梨，葫蘆似的秤砣梨。

　　農歷七月，正是梨子成熟的季節(jié)，遠遠望去，像萬千銅鈴在搖晃，又像是各種燈籠掛滿枝頭，惹人喜愛流連，叫人直流口水，欲罷不能。父親笑瞇瞇地望著，望著……

　　采摘時，總是獨自行動，有時也帶上我。他頭戴草帽，腳穿自制的草鞋，這種鞋既輕也防滑，捎上四、五個蛇皮袋，頸上還掛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布袋子，上樹摘梨的時候十分管用。

　　我親眼目睹年輕的父親寬大的腳板使勁地踩在大樹叉上，雙手各抓住一根枝椏，弓著脊背，輕輕發(fā)力，猴子似的敏捷地爬到了樹的頂端。接著，黃澄澄的梨兒便迅速地鉆進了他胸前的布袋子。那么細心，那么專注，其實，父親采摘的與其說是一顆顆梨兒，不如說是一份份豐收的喜悅和希冀。而我是不允許爬樹的，因為梨枝脆而易斷裂，只能在樹下提提袋，說說話。

　　采摘回來，父親讓母親分類拆選，光滑秀麗、顏色養(yǎng)眼的攏在一邊，等著出售，表皮粗糙、斑斑點點的則成了豬雞的美餐。

　　那時的父親是健壯有力的，他挑擔賣梨的情景時常浮現(xiàn)在眼前，依舊戴著草帽，一條結實的駝扁擔挑著兩個脹鼓鼓，沉甸甸的蛇皮袋，足有一百來斤，一頭還掛著一把桿式小盤秤。他的步履是沉緩的，身子微微向前，眼睛里充滿笑意，儼然一個荷槍實彈，整裝待發(fā)的戰(zhàn)士。

　　要是遇上好的主兒，或是集會、唱戲，不到半天功夫，你就回來了。不然，就得輾轉奔波幾十里路，幾個村莊，但無論如何，只要是賣了，你總是高興的，如同一個讀書的孩子領回了一張獎狀和一份獎品。你一會兒匯報這一天的收獲，一會兒訴說小販的苦楚，慷慨大方者有之，尖酸刻薄者有之，古道熱腸者有之。從你的談笑之間，我隱約聽到了你大而沉的叫賣聲，摸到了你滾動的汗珠，看到你促銷時乞求的眼神。

　　也是從這時起，年幼的我漸漸的明白了掙錢的不易，生活的艱辛，也發(fā)誓一定要發(fā)奮學習，將來回報父母。

　　豐收的梨園也招來了許多的鄰居和親友，他們一邊品嘗，一邊夸贊父親的憨厚勤勞。山里的梨兒雖比不上又白又亮的雪梨，又香又甜的庫爾勒，但也吃出了歡樂和友情，品出了家鄉(xiāng)的味道。歡快的笑聲在農家小院里蕩漾，父親的心里美滋滋的?？腿伺R走時，父親還連聲說：“味道不好，歡迎再來。”

　　余下的那些味道酸澀的，你和母親一道，用食鹽，冷開水，白糖，白醋，甘草等浸在瓦壇里，美其名曰“糖醋梨”。一月之后，澀味全除，酸酸甜甜，又酥又脆。每逢放學或玩累的時候，我們姊妹就偷偷地將沾有泥巴的雙手伸到壇里拿梨吃，在那個物質匱乏，孩子們沒有零食吃的年代，這就是無上的美味呀!

　　對于今天的孩子和大人們來說，父親的這小片梨園或許微不足道，但在當時來講卻是新鮮的、稀有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添補了家庭所需，帶來了歡樂和希望，也讓父親真正體會到了自己的人生價值!

　　記得有一年暑假結束的時候，我去岳陽讀書才兩個星期，父親從老家乘車來到我們學校，我十分驚訝。他把我拉到一旁，非常神秘地從貼身內衣口袋里掏出一塊锃亮的手表給我，我一看是“上海”牌的，立刻高興得叫起來，跳起來，迫不及待地戴在手上，那可是我夢寐以求的珍寶呀!因為那時，我們班里已經有好多同學有了手表，條件好的有了錄音機，而我回家時曾向父母表白過這個愿望，不想終于實現(xiàn)了。父親說，這是賣梨積攢下來的錢買的，讓我好好愛惜。我端詳著這晶瑩透明的手表，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出那片潔白的梨花林，那根有些年月的駝扁擔，那顫微微的背影……

　　而今，梨花又開了，父親卻老了，腰已彎，鬢已白，這陡峭的山坡爬起來也很吃力了。我，攜著妻子再次踏進了這熟悉的梨花林，妻手捧一簇鮮艷的梨花，著一襲粉色的裙子，長發(fā)飄飄，笑語盈盈，猶如仙子。我靜默著，浮想聯(lián)翩，心潮起伏，久久地凝視著這片依然潔白如雪的梨花林——

　　這承載著生命和幸福的梨園!

　　這寄寓著歡樂和夢想的梨花林!

　　本文作者：楊輝(微信公眾號：草根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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