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寫的文章
冰心,現(xiàn)、當(dāng)代女作家,原籍福建長樂,生于福州,幼年時代就廣泛接觸了中國古典小說和譯作。1918年入?yún)f(xié)和女子大學(xué)預(yù)科,積極參加五四運動。下面就是學(xué)習(xí)啦小編給大家整理的冰心寫的文章,希望大家喜歡。
冰心寫的文章:無限之生的界線
我獨坐在樓廊上,凝望著窗內(nèi)的屋子。淺綠色的墻壁,赭色的地板,幾張椅子和書桌;空沉沉的,被那從綠罩子底下發(fā)出來的燈光照著,只覺得凄黯無色。
這屋子,便是宛因和我同住的一間宿舍。課余之暇,我們永遠(yuǎn)是在這屋里說笑,如今宛因去了,只剩了我一個人了。
她去的那個地方,我不能知道,世人也不能知道,或者她自己也不能知道。然而宛因是死了,我看見她病的,我看見她的軀殼埋在黃土里的,但是這個軀殼能以代表宛因么!
屋子依舊是空沉的,空氣依舊是煩悶的,燈光也依舊是慘綠的。我只管坐在窗外,也不是悲傷,也不是悚懼;似乎神經(jīng)麻木了,再也不能邁步進(jìn)到屋子里去。
死呵,你是—個破壞者,你是一個大有權(quán)威者!世界既然有了生物,為何又有你來摧殘他們,限制他們?無論是帝王,是英雄,是……一遇見你,便立刻撇下他一切所有的,屈服在你的權(quán)威之下;無論是驚才,絕艷,豐功,偉業(yè),與你接觸之后,不過只留下一扌不[POU]黃土!
我想到這里,只覺得失望,灰心,到了極處!─一這樣的人生,有什么趣味?縱然抱著極大的愿力,又有什么用處?又有什么結(jié)果?到頭也不過是歸于虛空,不但我是虛空,萬物也是虛空。
漆黑的天空里,只有幾點閃爍的星光,不住的顫動著。樹葉楂楂槭槭的響著。微微的一陣槐花香氣,撲到闌邊來。
我抬頭看著天空,數(shù)著星辰,竭力的想慰安自己。我想:─—何必為死者難過?何必因為有“死”就難過?人生世上,勞碌辛苦的,想為國家,為社會,謀幸福;似乎是極其壯麗宏大的事業(yè)了。然而造物者憑高下視,不過如同一個螞蟻,辛辛苦苦的,替他同伴馱著粟粒一般。幾點的小雨,一陣的微風(fēng),就忽然把他渺小之軀,打死,吹飛。他的工程,就算了結(jié)。我們?nèi)嗽谶@大地上,已經(jīng)是像小蟻微塵一般,何況在這萬星團簇,縹緲幽深的太空之內(nèi),更是連小蟻微塵都不如了!如此看來,……都不過是曇花泡影,抑制理性,隨著他們走去,就完了!何必……
想到這里,我的腦子似乎脹大了,身子也似乎起在空中。
勉強定了神,往四圍一看:─—我依舊坐在闌邊,樓外的景物,也一切如故。原來我還沒有超越到世外去,我苦痛已極,低著頭只有嘆息。
一陣衣裳的聲音,仿佛是從樹杪下來,─—接著有微渺的聲音,連連喚道:“冰心,冰心!”我此時昏昏沉沉的,問道:“是誰?是宛因么?”她說:“是的。”我竭力的抬起頭來,借著微微的星光,仔細(xì)一看,那白衣飄舉,蕩蕩漾漾的,站在我面前的,可不是宛因么!只是她全身上下,顯出一種莊嚴(yán)透徹的神情來,又似乎不是從前的宛因了。
我心里益發(fā)的昏沉了,不覺似悲似喜的問道:“宛因,你為何又來了?你到底是到哪里去了?”她微笑說:“我不過是越過‘無限之生的界線’就是了。”我說:“你不是……”她搖頭說:“什么叫做‘死’?我同你依舊是一樣的活著,不過你是在界線的這一邊,我是在界線的那一邊,精神上依舊是結(jié)合的。不但我和你是結(jié)合的,我們和宇宙間的萬物,也是結(jié)合的。”
我聽了她這幾句話,心中模模糊糊的,又像明白,又像不明白。
這時她朗若曙星的眼光,似乎已經(jīng)歷歷的看出我心中的癥結(jié)。便問說:“在你未生之前,世界上有你沒有?在你既死之后,世界上有你沒有?”我這時真不明白了,過了一會,忽然靈光一閃,覺得心下光明朗澈,歡欣鼓舞的說:“有,有,無論是生前,是死后,我還是我,‘生’和‘死’不過都是‘無限之生的界線’就是了。”
她微笑說:“你明白了,我再問你,什么叫做‘無限之生’?”我說:“‘無限之生’就是天國,就是極樂世界。”她說:“這光明神圣的地方,是發(fā)現(xiàn)在你生前呢?還是發(fā)現(xiàn)在你死后呢?”我說:“既然生前死后都是有我,這天國和極樂世界,就說是現(xiàn)在也有,也可以的。”
她說:“為什么現(xiàn)在世界上,就沒有這樣的地方呢?”我仿佛應(yīng)道:“既然我們和萬物都是結(jié)合的,到了完全結(jié)合的時候,便成了天國和極樂世界了,不過現(xiàn)在……”她止住了我的話,又說:“這樣說來,天國和極樂世界,不是超出世外的,是不是呢?”我點了一點頭。
她停了一會,便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就是萬物,萬物就是太空:是不可分析,不容分析的。這樣─—人和人中間的愛,人和萬物,和太空中間的愛,是曇花么?是泡影么?那些英雄,帝王,殺伐爭競的事業(yè),自然是虛空的了。我們要奔赴到那‘完全結(jié)合’的那個事業(yè),難道也是虛空的么?
去建設(shè)‘完全結(jié)合’的事業(yè)的人,難道從造物者看來,是如同小蟻微塵么?”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含著快樂信仰的珠淚,指頭望著她。
她慢慢的舉起手來,輕裾飄揚,那微妙的目光,悠揚著看我,瑯瑯的說:“萬全的愛,無限的結(jié)合,是不分生─—死─—人─—物的,無論什么,都不能抑制摧殘他,你去罷,─—你去奔那‘完全結(jié)合’的道路罷!”
這時她慢慢的飄了起來,似乎要乘風(fēng)飛舉。我連忙拉住她的衣角說,“我往哪里去呢?那條路在哪里呢?”她指著天邊
說,“你迎著他走去罷。你看─—光明來了!”
輕軟的衣裳,從我臉上拂過。慢慢的睜開眼,只見地平線邊,漾出萬道的霞光,一片的光明瑩潔,迎著我射來。我心中充滿了快樂,也微微的隨她說道:“光明來了!
冰心寫的文章:笑
雨聲漸漸的住了,窗簾后隱隱的透進(jìn)清光來。推開窗戶一看,呀!涼云散了,樹葉上的殘滴,映著月兒,好似螢光千點,閃閃爍爍的動著。——真沒想到苦雨孤燈之后,會有這么一幅清美的圖畫!
憑窗站了一會兒,微微的覺得涼意侵入。轉(zhuǎn)過身來,忽然眼花繚亂,屋子里的別的東西,都隱在光云里;一片幽輝,只浸著墻上畫中的安琪兒。——這白衣的安琪兒,抱著花兒,揚著翅兒,向著我微微的笑。
“這笑容仿佛在哪兒看見過似的,什么時候,我曾……”我不知不覺的便坐在窗口下想,——默默的想。
嚴(yán)閉的心幕,慢慢的拉開了,涌出五年前的一個印象。——一條很長的古道。驢腳下的泥,兀自滑滑的。田溝里的水,潺潺的流著。近村的綠樹,都籠在濕煙里。弓兒似的新月,掛在樹梢。一邊走著,似乎道旁有一個孩子,抱著一堆燦白的東西。驢兒過去了,無意中回頭一看。——他抱著花兒,赤著腳兒,向著我微微的笑。
“這笑容又仿佛是哪兒看見過似的!”我仍是想——默默的想。
又現(xiàn)出一重心幕來,也慢慢的拉開了,涌出十年前的一個印象。——茅檐下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到衣上來。土階邊的水泡兒,泛來泛去的亂轉(zhuǎn)。門前的麥壟和葡萄架子,都濯得新黃嫩綠的非常鮮麗。——一會兒好容易雨晴了,連忙走下坡兒去。迎頭看見月兒從海面上來了,猛然記得有件東西忘下了,站住了,回過頭來。這茅屋里的老婦人——她倚著門兒,抱著花兒,向著我微微的笑。這同樣微妙的神情,好似游絲一般,飄飄漾漾的合了擾來,綰在一起。
這時心下光明澄靜,如登仙界,如歸故鄉(xiāng)。眼前浮現(xiàn)的三個笑容,一時融化在愛的調(diào)和里看不分了。
七百字的一篇短文,不施藻飾,不加雕琢,只是隨意點染,勾畫了三個畫面:一位畫中的小天使,一位路旁的村姑,一位茅屋里的老婦人,各自捧著一束花。
沒有一點聲音,只有三幅畫面。三束白花襯托著笑靨,真誠、純凈、自然。然而,萬籟無聲中,又分明隱約地聽到一支宛轉(zhuǎn)輕盈的抒情樂曲。小提琴聲不絕如縷,低回傾訴,使人悠悠然于心旌神搖中不知不覺地隨它步入一片寧謐澄靜的天地,而且深深地陶醉了。待你定睛尋覓時,琴聲戛然而止。曲終人不見,只有三張笑靨,三束白花,一片空靈??侦`中似乎飄浮著若遠(yuǎn)若近的笑聲,那么輕柔,那么甜美,注溢著純真的愛。
于是,你沉入無限遐思,眼前見一片澄靜。“如登仙界,如歸故鄉(xiāng)。”恍惚間,你找到真、善、美——人們追求的最高境界
冰心寫的文章:閑情
弟弟從我頭上,拔下發(fā)針來,很小心的挑開了一本新寄來的月刊??赐炅四夸?,便反卷起來,握在手里笑說:“瑩哥,你真是太沉默了,一年無有消息。”
我凝思地,微微答以一笑。
是的,太沉默了!然而我不能,也不肯忙中偷閑;不自然地,造作地,以應(yīng)酬為目的地,寫些東西。病的神慈悲我,竟賜予我以最清閑最幽靜的七天。除了一天幾次吃藥的時間,是苦的以外,我覺得沒有一時,不沉浸在輕微的愉快之中。——庭院無聲。枕簟生涼。溫暖的陽光,穿過葦簾,照在淡黃色的壁上。濃密的樹影,在微風(fēng)中徐徐動搖。窗外不時的有好鳥飛鳴。這時世上一切,都已拋棄隔絕,一室便是宇宙,花影樹聲,都含妙理。是一年來最難得的光陰呵,可惜只有七天!黃昏時,弟弟歸來,音樂聲起,靜境便砉然破了。一塊暗綠色的綢子,蒙在燈上,屋里一切都是幽涼的,好似悲劇的一幕。鏡中照見自己玲瓏的白衣,竟悄然的覺得空靈神秘。當(dāng)屋隅的四弦琴,顫動著,生澀的,徐徐奏起。兩個歌喉,由不同的調(diào)子,漸漸合一。由悠揚,而宛轉(zhuǎn);由高吭,而沉緩的時候,怔忡的我,竟感到了無限的悵惘與不寧。小孩子們真可愛,在我睡夢中,偷偷的來了,放下幾束花,又走了。小弟弟拿來插在瓶里,也在我睡夢中,偷偷的放在床邊幾上。——開眼瞥見了,黃的和白的,不知名的小花,襯著淡綠的短瓶。……原是不很香的,而每朵花里,都包含著天真的友情。
終日休息著,睡和醒的時間界限,便分得不清。有時在中夜,覺得精神很圓滿。——聽得疾雷雜以疏雨,每次電光穿入,將窗臺上的金鐘花,輕淡清澈的映在窗簾上,又急速的隱抹了去。而余影極分明的,印在我的腦膜上。我看見“自然”的淡墨畫,這是第一次。
得了許可,黃昏時便出來疏散。輕涼襲人。遲緩的步履之間,自覺很弱,而弱中隱含著一種不可言說的愉快。這情景恰如小時在海舟上,——我完全不記得了,是母親告訴我的,——眾人都暈臥,我獨不理會,顛頓的自己走上艙面,去看海。凝注之頃,不時的覺得身子一轉(zhuǎn),已跌坐在甲板上,以為很新鮮,很有趣。每坐下一次,便喜笑個不住,笑完再起來,希望再跌倒。忽忽又是十余年了,不想以弱點為愉樂的心情,至今
不改。
一個朋友寫信來慰問我,說:“東波云‘因病得閑殊不惡’,我亦生平善病者,故知能閑真是大工夫,大學(xué)問。……如能于養(yǎng)神之外,偶閱《維摩經(jīng)》尤妙,以天女能道盡眾生之病,斷無不能自己其病也!恐?jǐn)_清神,余不敢及。”因病得閑,是第一慊心事,但佛經(jīng)卻沒有看。
一九二二年六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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