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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談荒誕:美學向弱者的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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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文關鍵詞]荒誕;不確定性;弱者;關懷
  [論文摘要]文明的高度發(fā)展和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創(chuàng)傷孕育了荒誕這一美學主潮,荒誕是丑的極端表現(xiàn),是人類心靈對所有現(xiàn)實傾向的接納。荒誕使世界的矛盾性存在徹底公開化、清晰化;荒誕的出現(xiàn)是對傳統(tǒng)美學的反抗,是美學向弱者的敞開。
  荒誕原指西方現(xiàn)代派藝術中的一個戲劇流派,興起于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1953年,貝克特的《等待戈多》上演成功,使荒誕派戲劇頓時風靡。1961年,英國馬丁·埃斯林的名著《荒誕派戲劇》一書問世,荒誕派戲劇的名稱被固定了下來,并流傳開來。但本文所說的荒誕,不局限于荒誕派戲劇,而是一個廣義的、普遍深刻的美學范疇,它包括20世紀50年代以來西方絕大部分的文學藝術和文化現(xiàn)象,是這一時代的美學主潮和占據(jù)主導地位的美學范疇。
  荒誕的誕生,最直接的原因是文明的高度發(fā)展。隨著高新技術突飛猛進,如今,西方社會已經完成了從前工業(yè)社會、工業(yè)社會向后工業(yè)社會的過渡。在前工業(yè)社會和工業(yè)社會中,人與自然的矛盾是人面臨的主要矛盾,人為了創(chuàng)造一個生產性的物質世界而奮不顧身,理性主義統(tǒng)治著人的思維。人類始終依賴于寄居在事先預設的中心性、同一性、意義性的庇護之下,堅信一種超驗的、不容置疑的本體化存在?;A、權威、統(tǒng)一構成了人們的信念基石。在后工業(yè)社會,物質財富迅速膨脹,自然似乎被馴服為某種“為我所用”的工具,人與人的矛盾日益突現(xiàn),成為人類世界的主要矛盾,人于是致力于創(chuàng)造一個生活性的精神世界。理性主義傳統(tǒng)在這一復雜艱巨的任務面前喪失了它面對相對沉默的自然界時所向披靡、無往不勝的威力,長久以來被遮蔽的世界的間斷性、差異性、多樣性急促地呈現(xiàn)于人們眼前。
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理性主義年代所信奉的萬物皆有根據(jù)、事事確定無疑、世界井井有條等等信念全部都是未存在過的虛妄的神話。世界的本來面目是不確定的和復雜的,就像生活本身也是復雜的一樣?;谶@一認識,“對于理性的限度與生存狀態(tài)的非理性(即虛無)的意識,則是人類無可逃避的震撼與覺醒。一方面,世界的不確定性、復雜性暴露了理性長期以來一直自我遮蔽著的局限性。人類意識到:只有當理性不僅能夠認識自身,而且能夠認識并充分關注非理性時,理性才能夠獲得新生,如果理性只能認識理性,那么總有一片盲區(qū),最終被消解的就只能是理性自身;另一方面,世界的不確定性、復雜性暴露了傳統(tǒng)的意義預設的虛妄。人類意識到:世界的真實性實際上不但在“意義”之中,而且在“意義”之外,在意義無法到達的地方,在隨意性、偶然性所操縱的那些日常事實中。
兩次世界大戰(zhàn)所制造的荒原和廢墟是荒誕產生的另一土壤。二戰(zhàn)后,人們在硝煙的余味中長久地品嘗戰(zhàn)爭的苦果,反思戰(zhàn)爭之于人類的消極意義。許多資本主義國家長期癱瘓的經濟狀況固然令人不快,而戰(zhàn)爭陰影所反射出的世界的不圓滿、不和諧、不寧靜更使戰(zhàn)后的一代幾近崩潰。向善之本性促使人呼喚正義、和平、友愛,面對人的這一呼喚,世界毫不理會,依然無序,依然廝殺。戰(zhàn)爭和暴力輕而易舉地抹平了一切價值。戰(zhàn)爭的災難就像當頭棒喝,促使人們重新思考外部世界。一時間,除了焦躁、混亂、軟弱無能,似乎找不到更恰切的對人置身其中的外部世界的描述語了。
所有這些,為人類提供了全新的生活經驗,它必然期待一種與之相匹配的美學評價態(tài)度的覺醒。這種美學評價態(tài)度應該既不同于傳統(tǒng)美學中的優(yōu)美、崇高、悲劇、喜劇,也有別于現(xiàn)代美學中的丑,那就是荒誕。
荒誕是丑的極端表現(xiàn),把事物之間的矛盾性、不正常性、不合理性推向了極端。丑本來就是著眼于表現(xiàn)對立的、不和諧的事物,但荒誕認為丑的對立還是一般的,還不夠極端。它站在更高的角度,把丑的對立推向了極度不合理、不正常,甚至人妖顛倒,是非、善惡倒置,時空錯位,一切因素都荒誕不經、混亂無序、盲目游走,令人不可思議,不可理喻。世界不再有能力提供給疑慮重重的人以任何答案。也就是說,荒誕是一種對虛無的生命活動的虛無呈現(xiàn)。其根本特征為不確定性和內在性。不確定性意味著中心的消失、理性萬能的消失和本體論意義上的主體的消失。理性并不能解釋一切現(xiàn)象,萬物都從深刻的本質意義退回到自在表象,事物的發(fā)展并不必然有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前因和后果,世界既在理性之外,也在非理性之外。內在性意味著人類心靈對所有現(xiàn)實本身傾向的適應。既承認潛在的統(tǒng)一性、合理性,也承認潛在的不統(tǒng)一性、不合理性。一切既然都有可能,都無可理喻,無可表現(xiàn),我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取消一切界限,抹平一切差別,填平一切鴻溝,使世界的既在理性之外又在非理性之外這一根本內涵得以現(xiàn)身。西西弗執(zhí)著地推動巨石,從未想過停歇,卻也從不追問推的結果和意義,從某種程度上講,結果和意義都是無法預知的。除了行動,其余都是缺席的。
那么,荒誕在何種意義上顯示著對弱者的關懷這一傾向呢?
首先,荒誕使世界的矛盾性存在徹底公開化、清晰化。上帝的在場,曾經為萬物和人生的意義、目的、本源預設了一個貌似統(tǒng)一實則虛假的旨歸。思想巨人尼采識破了這一點,借瘋人之口喊出了“上帝死了,”上帝的永遠被廢除,還給世界一個充滿矛盾但卻相對真實的面目。更進一步,先驗的、抽象的“人”也消失了,眾生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平等,任何試圖把“他人”變成自己之“總體話語”的組成部分和統(tǒng)攝對象的企圖,都將是徒勞無功。無數(shù)先賢圣哲的祈使性話語僅僅是一己之見,再也沒有哪一種絕對精神強大到足以引領眾生的一言一行,再也沒有哪一個人類權威強大到足以對他人的日常行為制定統(tǒng)一的標準。對統(tǒng)一和絕對的徹底否棄透露出濃濃的個體關懷,一切都是允許的,人和世界的關系傾向于互不強加,是其所是。就人而言,所有無意義的外在的特質被剝離,而唯一的實在就是有血有肉、可感可觸的身體,這身體如今猶如一位高傲不羈的君王,猶如一股阻遏不得的力量,即使它地位卑下,受盡屈辱,“也是我唯一確認的東西,我只能依靠它為生,這被造物是我的家鄉(xiāng)。在這脆弱的世界中,身體是唯一只包含人性的東西,是最值得關懷之物。循著身體關懷的原則,昔日被壓抑的邊緣、次要、偶然、差異、局部、斷裂、非連續(xù)性、多元性……統(tǒng)統(tǒng)涌入人類視野。在這一點上,法國當代最具叛逆精神的思想家??乱苍S是最值得一提的例證。??乱宰约旱慕K身研究和個人生活解構著西方文明,解析著歷史與現(xiàn)實的真相,他曾公開表達對于任何不可容忍的欺詐、規(guī)訓和摧殘的關懷。??乱恢敝铝τ趯⒊錆M問題的世界重新問題化,目的是給受制于他人話語囚禁的邊緣人和弱者以應有的舞臺,讓世界恢復其充滿差異的本來面目:“我們是差異。我們的理性是話語的差異,我們的歷史是時間的差異,我們的自我是面孔的差異。瘋癲、疾病、犯罪、性、同性戀,這種種被理性壓制了太久的事物其實只是一些有差異的面孔而已,除此而外,并不存在給定的注解。正是福柯,喚醒了人們沉睡已久的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洞察力與寬容心。接受差異、包容多元,而不是事先劃定一個“是”或“非”的領域,或許是我們對待世界的矛盾性的應有態(tài)度吧。
其次,荒誕的出現(xiàn)既是對傳統(tǒng)的美的一種反抗,也是為其補充的新鮮營養(yǎng)。首先,因為世界并不存在傳統(tǒng)的美和藝術那樣的精心安排,它給我們的,只有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忍受的生活本身。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混亂、晦澀、不可理解的。世界的殘忍、粗暴每天都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這是一種令人痛苦的混亂,荒誕正是著眼于此。它默許雜亂因素的存在,破除一切空洞抽象的假設,發(fā)掘一個人的精神匾乏,哪怕暴露出來的是卑微貧賤,是瞬間即逝的閃光,是難以察覺的聲響,甚至是對無意義世界的空洞觀望,只因為它們更接近于現(xiàn)實本身,更接近于人的有限經驗,更易于被“我”所理解,所以荒誕才有力地打擊了長期以來僵化封閉的美學傳統(tǒng)。當人們擦掉理性主義迷霧關照世界時,“唯一”就趨于不可能:沒有唯一主宰的真理,沒有唯一有效的法則,也沒有唯一取勝的美的形態(tài)。“任何否認統(tǒng)一的思想都頌揚多樣性,而多樣性就是藝術的領地。事實上,荒誕的內涵已經決定了其立足點:破壞絕對的、永恒的、唯一的美的合法性。另外,由于承認了一切理由的現(xiàn)實可能性,而又不刻意贊美其中任何一個理由,荒誕也就完成了對多元世界的接納。世間各種物象不再是對立的,互相排斥、非此即彼的,而是網狀的,互動的,圓融的。在更深的層次上,暗含著這樣的意思:盡管形態(tài)不一,面貌各異,但是每個人的存在都有其不容忽視的原因與合理性,由此決定在審美的天平上人人平等:人人都擁有參與審美活動的權力;人人都擁有成為審美對象的機會。美的創(chuàng)造和鑒賞不是個別精英或權威人物的專利,而是允許每個人享有均等的機會。美再也不是一廂情愿,一意孤行,一聲號令,而是鮮活具體地散布于各種場所,平易親和地降臨于每個生靈。這是對數(shù)千年來美的居高臨下和審美活動的霸權地位的沉重一擊,是審美向弱者的最終敞開。
如果說在以往物質貴族、政治貴族、話語貴族統(tǒng)治審美領域的時代,美與審美的惟我獨尊必然導向危險的、缺乏生命力的專斷,導向人類對自身的極度虛弱和根本匾乏視而不見,那么荒誕以主角的身份登上審美舞臺則標志著人類盲目樂觀和自傲的終結。權威和強者作為美的立法者無所謂解放,同時他們作為受矚目的焦點也無所謂被充分關懷,解放和關懷的對象只潛在地針對美的被動的“守法”者、審美領域里沒有立足之地的‘他者。”在審美領域里,只有無權的弱者才突然感受到了當代意義上的理性之光,從曾經蜷縮的黑暗角落里站立起來,向依然沉默而又全新的世界敞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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