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古代說話藝術中的“常備人物”
在中國古代的說話藝術及在其基礎上形成的小說中,有一些其名相同而形象也基本穩(wěn)定不變的人物,在多個不同的故事中出現(xiàn)。他們多是故事中的次要人物,但對他們進行較細致的研究,可以有助于我們對說話藝術的特質(zhì)及其藝術手法的認識。
一、不同故事中的“重名”現(xiàn)象
《水滸傳》中林沖與盧俊義被發(fā)配時都是由董超、薛霸兩個公人押送。林沖是從開封府(東京)發(fā)配,盧俊義是從大名府(北京)發(fā)配,防送公人似不應同為董、薛二人。于此作者作了這樣的交待:“原來這董超、薛霸自從開封府做公人,押解林沖去滄州,路上害不得林沖,回來被高太尉尋事剌配北京。梁中書因見他兩個能干,就留在留守司勾當。今日又差他兩個監(jiān)押盧俊義。”[1] 1051算是作了一個解釋。然而,董超、薛霸作為公人形象是在早期的說話藝術中就已存在的。《清平山堂話本》中的《簡帖和尚》是宋代就有的一個公案傳奇故事[2] 313,故事中皇甫松因見賣馉饳的僧兒傳書給其妻楊氏而懷疑她與人私通,便叫了張千、李萬、董霸、薛超四個“巡軍”,前來捉拿僧兒、楊氏及其使女迎兒到官 [2] 320。“巡軍”相當于現(xiàn)代的“巡警”[2] 330,是明清小說中常見的公人形象?!端疂G傳》中的董超、薛霸當即由此處的董霸、薛超演變而來,只是演變過程中二人名、姓的搭配被調(diào)換了。在《三遂平妖傳》中,卜吉被刺配密州,押送公人亦為董超、薛霸[3],其受卜吉仇家之賄而圖謀害之,情節(jié)與《水滸傳》中林沖、盧俊義事極為相近。由此看來,董、薛二人當是當時說話藝術中相當?shù)湫偷?ldquo;惡公人”形象,在多個故事中都出現(xiàn)。
上引《簡帖和尚》故事中的公人還有張千、李萬,此二人也非僅在《簡帖和尚》中出現(xiàn)?!端疂G傳》中押送宋江的公人便是張千、李萬。此外,《水滸傳》中押送楊志的張龍、趙虎也是說話藝術中常見的公人形象;在后來變得相當發(fā)達的包公故事里,張龍、趙虎便是包公手下兩個得力的公人。
《水滸傳》與《金瓶梅》的武松故事中的王婆代表著說話故事中常見的另一類形象。她是街坊上的老婦,通常開得有個店,但往往兼做媒婆或馬泊六?!都t白蜘蛛》是起源較早的小說,《醒世恒言》中本于這篇小說的《鄭節(jié)使立功神臂弓》中鄭信投靠張員外時,說自己“見在宅后王婆店中安歇”[4] 687。起源也較早的《西山一窟鬼》中吳洪在臨安設館教學,一日有“半年前搬去的鄰舍王婆”來訪,“元來那婆子是個撮合山,??孔雒綖樯?rdquo;。此王婆很明確已是一個媒婆的形象?!妒泛胝貍鳌分胁穹蛉说洁嵵莺笸?ldquo;孝義店王婆家安歇”,還央王婆為媒而嫁與郭威?!遏[樊樓多情周勝仙》中勝仙思范二郎成疾,其母欲延醫(yī)診治,使女迎兒道:“隔一家有個王婆,何不請來看小娘子?他……做媒人,又會與人看脈。”[2] 212,613,789后來勝仙便是經(jīng)王婆說合而與范二郎成親。
說到《水滸傳》與《金瓶梅》中的王婆,可能一般人想到的都是武松故事中的那位王婆,但其實這兩部書中都寫了不止一位王婆?!端疂G傳》第7回中陸謙使人到林沖家騙林沖妻說林沖在他家暈倒時,林沖妻是“連忙央間壁王婆看了家”,隨來人去看林沖;第21回中宋江在街上碰到“做媒的王婆”向他引見閻婆[1] 116,304-305,后來又做媒讓閻婆將女兒給宋江做妾。在《金瓶梅》中,幫西門慶與潘金蓮私通的王婆在第87回中已為武松所殺,但第100回在吳月娘夢中又出現(xiàn)一位王婆,是云離守的鄰舍,試圖幫云離守用言語說動月娘與他成親[5] 2965-2966。
說話故事中還很常見的兩位媒婆是張媒、李媒?!度F(xiàn)身》中孫文之妻是安排讓張媒、李媒說親而嫁與其奸夫;《種瓜張老》中張公欲娶文女,請的媒人是張媒、李媒;《張主管志誠脫奇禍》中的張員外欲納妾時,也“差人隨即喚張媒李媒前來”[2] 58-60,278,726。可見張媒、李媒在當時的說話故事中也頗為常見,且總是成對出現(xiàn),而且是專門做媒的,與王婆的形象有所不同。
一些婢女的形象也在多個說話故事中重復出現(xiàn)?!逗喬蜕小分械幕矢λ善夼c《鬧樊樓多情周勝仙》中的勝仙皆有婢名迎兒,《三現(xiàn)身》中孫文家的使女也是迎兒,說明迎兒作為使女是說話藝術中常見的一個形象?!端疂G傳》中迎兒是楊雄妻之婢,與此形象相符?!督鹌棵贰分械挠瓋簽槲浯笾?,非真正的使女,但其形象卻與使女也相近。潘金蓮罵她是“奴才”,實際也把她當使女使喚。在她勾引武松及后來私通西門慶的情節(jié)中,迎兒扮演的都是一個端茶送水的使女的角色。此外,《水滸傳》中林沖家使女名錦兒[1] 113,《西山一窟鬼》中李樂娘有從嫁丫鬟名錦兒[2] 213,而《金瓶梅》中西門慶給王六兒買了一個丫鬟,也更名為“錦兒”[5] 985。則“錦兒”也是一個常見的婢女形象。
說話故事中最常見的婢女形象當數(shù)“梅香”?!肚迤缴教迷挶?middot;戒指兒記》中玉蘭的使女名梅香;《水滸傳》中徐寧家與李師師家皆有叫“梅香”的丫鬟。“梅香”作為婢女的形象在當時是人們耳熟能詳?shù)模霈F(xiàn)在很多時曲小令中?!督鹌棵贰返?回中潘金蓮用琵琶彈的《兩頭南調(diào)兒》有“……喚梅香,開籠箱,穿一套縞素衣裳……。出繡房,梅香:你與我卷起簾兒,燒一炷兒夜香”,第60回中鄭春唱的《清江引》曲又有“一個姐兒十六七,見一對蝴蝶戲。……喚梅香:趕他去別處飛”[5] 181,1649。兩處的梅香顯然都是婢女的形象。
此外第39回中王姑子給月娘等人說經(jīng)的說唱詞、第73回中郁大姐彈唱的套曲中的《玉交枝》、第86回中月娘與陳經(jīng)濟爭吵時的對唱[5] 1047,2131,2591中,都出現(xiàn)了“梅香”,也都是婢女的形象。
與丫鬟“梅香”相對的,是小廝“安童”?!斗馍裱萘x》中宋異人家有仆名安童[6] 144,《水滸傳》第100回中吳用封官后是“帶了隨行安童”前去赴任[1] 1806?!督鹌棵贰分忻缣煨惚缓?,有仆人安童試圖為他報仇[5] 1223-1295。但《金瓶梅》中的安童不止一人——楊姑娘家和王杏庵家均有仆名安童[5] 199,2771,可見“安童”是說話故事中常見的家僮形象。
二、“重名”人物是說話藝術中的“常備人物”
在中國古代的說話藝術中,一個人物首次出場時往往會有對他們的介紹,包括用一些詩賦來為其“開相”。但對于上述的公人、媒婆、仆婢,卻一般不會用多少筆墨介紹,甚至根本不作介紹。這是因為說話藝人可以假定這些形象已為聽眾所熟悉,不用介紹?!端疂G傳》謂押送楊志的公人“免不得是張龍、趙虎”,押送宋江的“無非是張千、李萬”[1] 182,564-565。這些本來是這幾位公人首次出場之處,但一個“免不得”,一個“無非是”,都是不用多作介紹的語氣。與此相似,《三現(xiàn)身》中寫張媒、李媒首次出場時也說:“押司娘打一看時,卻是兩個媒人,無非是姓張、姓李。”[2] 58
此外,《三現(xiàn)身》中寫押司孫文夜間吃酒醉了,其妻“叫迎兒:‘你且搖覺爹爹來。’”[2] 57這是故事中第一次提到迎兒,但不說“叫使女迎兒”,而只說“叫迎兒”,說明在作者看來,迎兒也是用不著介紹的人物形象。與此相類,《鬧樊樓多情周勝仙》寫周勝仙游樊樓歸來,因思念范大郎而身體不快,“做娘的慌問迎兒道:‘小娘子不曾吃甚生冷?’”[2] 788-789小說此前只寫到有一“女使”陪勝仙出游,而未出其名,此處卻突然帶出“迎兒”而不作任何介紹。同樣,《封神演義》中宋異人為幫姜子牙開命館,要“叫后生收拾一間房子”,書中接下去便敘“卻說安童將南門房子不日收拾齊整,貼幾幅對聯(lián)”[6] 144。《水滸傳》中寫燕青訪李師師時,“只見屏風背后轉(zhuǎn)出一個丫鬟來”,燕青讓她去請鴇母,“梅香入去不多時,轉(zhuǎn)出李媽媽來”[1] 1218。前面說到“后生”、“丫鬟”,沒出其名,后面的敘述卻很自然地便改稱其為“安童”、“梅香”,則這兩個人物也是不用多作介紹的。
事實上,安童與梅香是如此的為人們所熟悉,以至于他們的名字可以用作“家僮”與“婢女”的代名詞。《張主管志誠脫奇禍》中的“小夫人自在簾兒里看街,只見一個安童托著盒兒打從面前過去”[2] 735。“安童”可以說“一個”,說明它已不是一個專有名詞,而是這類人物形象的一個代名詞。《拍案驚奇》卷一(轉(zhuǎn)運漢遇巧洞庭紅,波斯胡指破鼉龍殼)的入話故事中,王老要讓金老看其所獲之銀時,“叫安童四人托出四個盤來,每盤兩錠”[7]。“安童四人”實即“四個童仆”。《水滸傳》中時遷盜甲一節(jié),謂時遷潛入徐寧家院中后,“伏在廚房外張時,見……兩個婭鬟兀自收拾未了。……(夜里徐寧的娘子)分付梅香道:‘官人明日要起五更出去隨班,你們四更起來燒湯,安排點心。’……兩個梅香一日伏侍到晚,精神困倦,亦皆睡了。……徐寧起來,便喚婭鬟起來燒湯(并安排點心)。……徐寧吃罷……兩個梅香點著燈,送徐寧出去”[1] 940-941。徐寧家有兩個丫鬟,但故事自始至終只出現(xiàn)“梅香”一個名字。徐寧的娘子“分付梅香”時稱之為“你們”,即她不是對一個,而是對兩個丫鬟作此吩咐,則“梅香”實即“婭鬟”的代名詞,可用復數(shù)。后面又兩次出現(xiàn)“兩個梅香”,更直接地說明“梅香”就是作為丫鬟的代名詞來用的。
同名人物在多個故事中出現(xiàn),跟說話藝術主要是口頭文學的性質(zhì)有關。西方學者在研究荷馬史詩等基于口頭文學傳統(tǒng)的作品時,發(fā)現(xiàn)里面有很多反復出現(xiàn)的“常備詞語”(stock phrases),開創(chuàng)該領域研究的巴里將其稱為“格套”(formulae)[8]。按書面文學一般的規(guī)范來看,這些詞語在作品中大量重復似使得作品的語言太欠精煉。但在作為口頭文學的史詩傳統(tǒng)中,這些詞語卻有著重要的功能:一是作為一種程式化的詞語有助于說唱藝人的記憶和聽眾的接受,二是說唱藝人可以根據(jù)具體詩句的需要,靈活地插用這些詞語,以調(diào)節(jié)詩行的長短與韻律(如希臘史詩中韻步)[9]。我國藏族史詩《格薩爾王》中也有很多套語、主題或典型場景的“口頭程式”[10],這是它能成為世界上最長的史詩一個重要的原因。中國古代的說話藝術中這種“常備”成分作為一種“格套”也大量存在,除詞語外,許多描寫典型情景的韻文、駢文和一般為七言二句的“留文”等,也都在不同的作品間被相當自由地借用。從上面所舉的例證來看,說話藝術中的一些人物類型也形成了一種“熟套”。仿照“常備詞語”的說法,我們不妨將其稱為“常備人物 ”(stock characters)。
三、根據(jù)說話藝術的特點解讀“常備人物”
上面的論述中提到的作品,基本上都屬于“小說”類的說話故事。與“講史”類說話故事不同,這類故事往往是先以口頭文學的形式長期流傳,后來才被整理而形成比較成型的書面文學。①“常備人物” 的形成跟這種口頭文學的傳統(tǒng)密切相關。這樣,對這些人物形象的解讀應多結(jié)合口頭文學的特點進行,跟解讀后來主要由文人創(chuàng)作的小說有所不同。說話藝術發(fā)展到明代,形成了《三國演義》、《水滸傳》、《金瓶梅》、《西游記》等長篇巨制,② 其中《水滸傳》、《金瓶梅》、《西游記》很可能是整合原有的多個故事而形成的。相互間本來比較獨立的多個故事要整合到一起,往往會產(chǎn)生很多矛盾。就不同的作品及同一作品的不同部分、不同方面而言,作者為協(xié)調(diào)這些矛盾所花的整理的工夫可以很不相同。從明清的批評家到現(xiàn)代的研究者,往往將這些作品作為個人創(chuàng)作或至少是由作者作了很系統(tǒng)的改寫、從而整體性很強的作品來看待,這樣解讀上就會出現(xiàn)一些問題。如果充分認識到這些基于口頭文學傳統(tǒng)的作品的特點,對它們就可以有新的解讀。這里我們試就有關“常備人物”的一些問題做初步的探討。
金圣嘆之于《水滸傳》,張竹坡之于《金瓶梅》,基本上都是把它們作為一位“才子”的杰構,認為其中的情節(jié)、人物、語言都是由這位“才子”自主決定的?!端疂G傳》謂押送宋江的公人“無非是張千、李萬”,金圣嘆于此批道:“‘無非是’三字妙??梢娨徊繒詮牟抛游男哪笤於?,愚夫則心謂真有其事。”[11] 660其實,一位作家在整理一批材料以形成一部作品時,既受這些材料的激發(fā),也受其制約,自主性是有限的。按我們上面的分析,“無非是”三字表達的更可能是說話藝人認為聽眾對張千、李萬這一對公人形象已很熟悉,不用多費口舌來介紹他們的語氣。
關于《水滸傳》中林沖與盧俊義均由董超、薛霸押解的問題,金圣嘆在第61回回前評中寫道:“最先上梁山者,林武師也;最后上梁山者,盧員外也;林武師,是董超、薛霸之所押解也;盧員外,又是董超、薛霸之所押解也。其押解之文,乃至于不換一字者,非耐庵有江郎才盡之日,蓋特特為此,以鎖一書之兩頭也。董超、薛霸押解之文,林、盧兩傳,可謂一字不換;獨至于寫燕青之箭,則與昔日寫魯達之杖,遂無纖毫絲粟相似,而又一樣爭奇,各自入妙也。才子之為才子,信矣。 ”[11] 1123也就是說,兩位押解公人的重復出現(xiàn)和林、盧兩傳情節(jié)上的重疊,都是作者為全書的整體結(jié)構而作的有意安排,欲以此相似的情節(jié)作為全書的關鎖;而最后以“燕青之箭”與“魯達之杖”結(jié)出兩傳的不同,便使兩傳“各自入妙”,達到了所謂“特犯不犯”的效果。然細審之下,此說頗成問題。如果杜遷、宋萬、朱貴這些地煞星人物不算,林沖可算是第一個上梁山的。但盧俊義實在很難算最后一個上梁山的,因為即使后來李逵所收的焦挺、鮑旭與關勝所降的單廷珪、魏定國作為地煞星人物不算,也還有天罡星中的董平與張清上梁山是在盧俊義之后。金圣嘆于此所作的牽強的解讀,是由于對《水滸傳》作為基于說話藝術的作品的性質(zhì)缺乏認識而刻意求深了。
由此文所論,對林沖、盧俊義兩傳的類同可從另一個角度作出解釋。在《宣和遺事》中,林沖跟李進義(《水滸傳》中盧俊義的前身)與楊志一樣,是被派押運花石綱的十二位制使之一,沒有獨立的故事?!端疂G傳》中的林沖故事與盧俊義故事很可能開始是獨立發(fā)展的,這樣林、盧兩傳的類同并不構成什么問題。結(jié)合著《三遂平妖傳》中董超、薛霸押送卜吉的故事也與林、盧兩傳類同來看,這一點就更清楚了。然而,當林、盧兩傳被整合進同一部書里時,兩傳的類同就有可能造成矛盾。《水滸傳》作者在借用原有故事時作了我們前面所引的交待,在一定程度上協(xié)調(diào)了這個矛盾。不過,《水滸傳》并非對其所用的 “常備人物”都作了妥善的處理,故書中會出現(xiàn)三位不同的“王婆”。
《金瓶梅》中寫到第二位“王婆”時,張竹坡有兩條夾評,謂“此處直使王婆入來,寫得報應分明,令人怕甚”。又謂“一路寫王婆,令人怕甚”[12] 1576,顯然是把這里又用“王婆”來扮演馬泊六的角色當作作者的有意安排了。所謂的“報應”,當指西門慶曾借王婆之助與金蓮成奸,而此處云離守又欲通過王婆對西門慶之妻行非禮之事。
以“報應”釋《金瓶梅》的寫法,在張竹坡的批評中隨處可見?!督鹌棵贰吩谟械牡胤酱_實在宣揚因果報應,但書中故事頗復雜,給各個人物安排的結(jié)局也遠非都合于因果報應。上例中張竹坡的解讀便是成問題的,因為云離守欲與月娘結(jié)親事乃月娘一夢,也并未得逞。書中寫此夢,不是欲以之明因果,而是寫普凈禪師借此夢點醒月娘,使她不堅執(zhí)于去找云離守,而讓兒子孝哥兒隨他出家。
對于《金瓶梅》中出現(xiàn)三個“安童”的問題,張竹坡沒有置評?,F(xiàn)代有論者以書中出現(xiàn)三個安童作為《金瓶梅》敘事混亂、作者水平不高的一個論據(jù)。然而,持此論者恐難解釋為何敘事混亂遠少于《金瓶梅》的《水滸傳》中也出現(xiàn)了三個王婆。按我們的分析,無論是《水滸傳》中董、薛兩位公人的重復出現(xiàn)和有三個王婆,還是《金瓶梅》中的兩個王婆和三個安童,都是二書的作者整合原先比較獨立的故事時留下的痕跡?!端疂G傳》的作者對其所用的材料作了較為系統(tǒng)的加工,在彌合這些痕跡上做得較為成功,包括用一段文字解決了董、薛二人重復出現(xiàn)的矛盾;而《金瓶梅》的詞話本有很多細節(jié)處理得還相當粗糙,敘事混亂處遠多于《水滸傳》。但這并不是作者獨立創(chuàng)作而生的混亂,恐怕只能說明作者在整理材料上用的工夫較少,而不足以說明其水平很低。在大的結(jié)構安排上,《金瓶梅》的網(wǎng)狀結(jié)構比《水滸傳》那基本上是串珠式的結(jié)構要難處理得多,但作者駕馭得不錯。此外,《金瓶梅》對主要人物的描寫頗為成熟,一些大概是文人創(chuàng)作的章回在文字上也很老到。在崇禎本中,細節(jié)上的一些矛盾得到了較好的處理,但書中卻仍然保留了三個安童。這些都說明,對《金瓶梅》這部頗為復雜的作品,簡單化的結(jié)論往往都會有失偏頗。
注釋:
①有的“小說”類說話故事是取材于較早的傳奇或其他已形成文字的文人作品,但一般在演變的過程中篇幅大為增加,語言風格也發(fā)生很大變化,還是受民間口頭文學傳統(tǒng)的影響較大。
②《金瓶梅》的成書目前主要有世代累積說與文人獨創(chuàng)說兩種觀點,筆者根據(jù)自己的研究認為它總體上當屬世代累積型作品,雖然書中部分章節(jié)可能出于文人的創(chuàng)作。但此處不擬展開論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