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與狂》感覺的狂歡與小說的可能
《悶與狂》感覺的狂歡與小說的可能
在《悶與狂》中,王蒙再一次挑戰(zhàn)了小說的“可能性”。與現(xiàn)實敘述相比,小說書寫的是一些歷史的碎片,是時間的光影,作者將描寫的對象從外部經(jīng)驗世界轉(zhuǎn)化為一種生活感受和生命體驗。與王蒙既往創(chuàng)作相比,歷史的感覺化、 事件的印象化、情節(jié)的片斷化,構成了這部小說的顯著特點。王蒙曾坦言:“我珍重現(xiàn)實主義,我也傾心于心理獨白特別是印象的繽紛。”將一部近30萬字的長篇 小說完全建立在“心理獨白”和“繽紛”的印象之上,在藝術上有極大的難度,這既是王蒙挑戰(zhàn)自我的“野心”,更是一次小說藝術的冒險。整體而言,《悶與狂》 實現(xiàn)了王蒙“換換小說的寫法”的初衷。
王蒙就像是一位印象派大師,在《悶與狂》中把他出色的文學感覺再一次盡情“揮霍”。這部小說完全超越了現(xiàn)實層面“實有”的經(jīng)驗,專注于某種經(jīng)驗 之上的更高存在——感覺或印象。故事變成了“潛故事”,情節(jié)變成了印象,感覺漲破了語言。感覺成了這部小說唯一的實在。而且,這是一種高度心靈化、詩意化 了的感覺,是心靈深處的光焰。與傳統(tǒng)的長篇小說相比,《悶與狂》更像是源于作者心底的獨語,是一個智者的狂言,也許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王蒙稱這部小說的寫 法為“反小說”。
《悶與狂》
與王蒙另一部以感覺見長的小說《夜的眼》相比,在《悶與狂》中他對感覺的描寫不但沒有絲毫的減弱,反而更加飽滿充盈,更加激越輝煌。如小說開頭 對紫藤蘿的描寫:“如王室的紫氣東來,紫而發(fā)展變化為白,如玉的深淺濃淡的歇息,如云的層層疊疊的收放,如刺繡的懸掛鑲邊婉轉(zhuǎn),如波浪的起伏薄厚開闔,如 蟒蛇的藤蔓牽延,如網(wǎng)的枝條伸張,如屋頂?shù)姆秸R整,如花毯的巨大平勻,如塵土的切近,如飯食的米香,如花朵的清純,如水珠的普普通通閃閃爍爍。”王蒙極 為推崇托爾斯泰,說他作品里的感覺“簡直細致到像工藝品一樣”?!稅炁c狂》的此類描寫毫不遜色。
然而,感覺后面仍是小說。在《悶與狂》中,作者剝離的僅僅是故事的外殼,在把故事感覺化、心靈化的同時,則蘊含了更大更密集的信息量?!稅炁c 狂》其實是一部高度濃縮的更加文學化的“王蒙自傳”,只不過它呈現(xiàn)的不是生命之“線”,而是生命中的一個個“點”。王蒙說這部小說寫的是他的“受想行 識”,這是就小說書寫的個人層面而言。法國哲學家列斐伏爾說過:“日常生活是每個人的事。”然而,“每個人”的背后,連接的卻是一個時代和社會。就宏觀層 面而言,《悶與狂》指向的仍是一些大主題:青春、愛情和革命。這部小說其實也是一代知識分子的“受想行識”,或者說是20世紀中國的“受想行識”。
《悶與狂》最初的名字叫《煩悶與激情》,無論是“煩悶與激情”還是“悶與狂”,都是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的兩種典型的情感基調(diào)和心理狀態(tài),也是 20世紀中國社會和文化的兩種典型基調(diào)。“悶與狂”,既是對立的,又是相通的,是兩種情緒,也是兩種文化?!稅炁c狂》是小說,更是歷史;是傳記,更是心靈 史——既是個人的心靈史,更是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的心靈史。這部小說是一代知識分子經(jīng)驗的高度濃縮和印象化呈現(xiàn),充斥小說的這些片斷式感覺不是空泛、無 指向的,而是包含著巨大的社會歷史內(nèi)容。在這部小說中,王蒙再一次重新認識自己,理解自己,是作者拉開時間距離后置身其外的一次反觀和回味,指向的卻是歷 史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