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提前的和被拖延的人生勵志書籍
被提前的和被拖延的人生勵志書籍
你其實從來都只是身臨其境,沒有試過從安全區(qū)越境。但另一面,不斷被提前人生步驟的我們,又特別擅長往后推延。
我最近時常有一種感覺,我在把15歲、25歲、35歲混著過。
15歲的那個我,驚異于中國史助教英俊得古今咸宜的臉,一沖動就拿了期中考滿分;25歲的那個我,整日對著櫥窗算計著巴黎世家的新包,盤算再寫多少字就能擁它入懷;35歲的我,跟我媽聊誰家女兒出國勾搭上了南匯首富,埋怨她當初心疼每年50萬,現(xiàn)在損失了500平。
但事實是,今年我剛滿二十歲。
那次買票進影院看《致青春》,跟屏幕上的劇情相比,觀眾席上的反應更戲劇性。旁座跟我年紀相仿的女生,不斷輸入短信又逐字逐句刪除,哭得肝腸寸斷。陳孝正在開水房里咆哮著說分手的時候,很多女孩子悄悄戳了戳男友的手臂,低聲說你看,現(xiàn)實多殘酷。
對著一圈平均年齡不超過25歲卻代入感強烈的觀眾,我很想拉住他們問一問:明明過的是牽手上自習的日子,怎么就能感同身受抉擇前途和愛情的嚴苛命運?
可轉頭一想,我自己不也是么,排除了確定畢業(yè)要出國的,因為知道異國戀肯定分,排除了偏遠農(nóng)村的,因為講究成長環(huán)境相似,排除了父母離異的,因為相信家庭環(huán)境對人的潛移默化影響;甚至排除了打飛的看NBA球賽的富二代,因為我媽反復強調(diào)“門當戶對”。
——這些排除選項,所謂的“雷區(qū)”,我一個都沒踏入過,對我而言,它們都只是教條而非教訓。但我仍然恪守了,不止恪守,我還用閱讀來裝點門面,把那些枯燥的“老人言”修飾得有理有據(jù)聲情并茂。
我把四十歲的慨嘆強行移植到自己腦袋里,還靠那點文學素養(yǎng)把它修剪得枝繁葉茂,旁人看了都一陣恍惚,以為背靠這棵從未扎根的大樹真的能乘涼。
當然,這事也不能怪我,放眼望去,二十歲的男生們在機場勵志書架前翻閱李開復曾國藩,女孩子們被媽媽耳提面命“相處久了都一回事,還是房子靠得住”。我有靠倒賣小米手機賺得第一桶金的朋友,有第一次約會就套出對方住址的朋友,有深諳出國申請潛規(guī)則的朋友,有討來Gucci空紙袋擺拍的朋友,他們活得很好,在成功人士的道路上一往無前春風得意馬蹄疾,只是我有時跟他們聊天,腦袋里會蒸騰起一個念頭——二十歲的他們,怎么跟飯局上剔著牙說中南海秘聞的叔叔伯伯,麻將桌上攀比鐲子材質(zhì)的阿姨嬸嬸差不多。
這樣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同桌的你》這類瞄準八十年代大學生的懷舊情結的電影,會同樣精準地射中九零后的心臟——我們也有過碰到對方手指都紅著臉躲避的年代嘛,只是被提前到了初中;我們也有過機場依依惜別的橋段啊,只是那年才讀高二;等到了大學,我們已經(jīng)學會了跟市場經(jīng)濟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巧妙周旋——搞創(chuàng)業(yè)的知道要噱頭,搞學術的全靠導師,女人嘛,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文憑只是敲門磚。也是,發(fā)福的高曉松都娶了又離了90后美女了,你憑什么不從白衣飄飄的虛妄時代抽身?
楊絳說,問題在于讀書太少想得太多,要我說,我們書讀得不少,吸納的也挺多,只是聰明到不敢試錯。干脆承認吧,我們這一代,其實都是默認了“預設方案”的人。
——我們都還沒有見過海,就知道該在海灘上用手指寫下姓名圈個愛心;還沒有見過山,就知道要在登頂時高高跳起抓拍矯健身影;還沒有嘗試初戀,就知道它必定夭折只留下日記里語焉不詳?shù)膽涯?還沒有堅持初心,就知道現(xiàn)實嶙峋得一塌糊涂理想主義者必定粉身碎骨。
我們都太迷信別人的經(jīng)驗,靠閱讀和輾轉聽說,透支了對未來的期待和新鮮感,以后哪怕去了海邊登上高山吻了初戀擁抱了理想,也只是一場按圖索驥。你拿著旅游攻略摸索到了那條小巷子,點點頭說和別人的描述差異不大,然后比起V字合影留念,好了到過了,接下來就該返回故地繼續(xù)尋常人生。
你其實從來都只是身臨其境,沒有試過從安全區(qū)越境。
但另一面,不斷被提前人生步驟的我們,又特別擅長往后推延。
幾乎我所有的朋友,都愛設想“以后有了錢”的場景。高蹈一點的,說要捐款做慈善,清新一點的,說要環(huán)游世界,家國情懷的說要扶助西部貧困縣,精英主義的要送孩子出國接受最好教育。對他們而言,人生是分成兩截的——前半段為生計打拼為愛馬仕毛毯賣命每天坐地鐵去陸家嘴上班,后半段愛咋咋地高興了也能順手支持一把高喊口號的年輕人,至于具體要多少錢才能切換人生主旋律,他們不確定——“反正是很多很多,多到能夠提供安全感,能夠任性地支配人生”。
可是,既然對人生不是別無他想,為什么不能以20歲為起點,非要以40歲、50歲甚至80歲為端點才開始踐行自我呢?
他們用那種垂憐的眼神看著我,循循善誘:“你知道gap year一年,對將來找工作影響多大嗎?你知道去西部支教,等于耽擱了多少前程嗎?你知道兩個外省人在一線城市供房貸有多艱難嗎?你知道跟藝術搭邊的工作有多難出頭嗎?不是誰都能試錯的,犯錯需要資本,只有父輩提供了充裕的原始積累的人,才能在撞墻后迅速回頭,我們普通人都是踩鋼絲,一失足就是落盡山谷,永不翻身。”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也相信這是真理,就像相信四十歲前拿健康換財富,四十歲后用財富換健康是成功的鐵律。但,看多了四十歲后積重難返的身體狀況,我就開始困惑——四十歲怎么就能成為一個轉折點,硬生生把人生拗到新的方向呢?就像一個成天大嚼漢堡拿可樂當水喝的人,怎么能突然習慣吃素一樣,一個從來都在為更高的經(jīng)濟效益奮斗的人,怎么就能突然擁有社會責任感呢?要是前半生都在不擇手段地原始積累,要怎么在四十歲時撿回初心重新劃定道德底線呢?
再則,非要擁有足夠財富,再來談奉獻談夢想談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話,這個“足夠”是要多夠呢?要知道,安全感這玩意,比愛情還不可捉摸,高更流落荒島雙眼失明都覺得自己坐擁一切美妙,金正恩身為八零后權勢排行榜第一名仍然在憂慮朝鮮人民所剩不多的好奇基因。就算這個“足夠”可以有確切衡量的指標,發(fā)財?shù)囊簿湍敲磶讉€人,那剩下的,全都任由靈魂逐漸干涸寸草不生嗎?
雖然唯物主義教導我們,物質(zhì)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但仔細想來,一個人的社會責任感,真的必須以經(jīng)濟發(fā)展為條件嗎?一個畢業(yè)生選擇職業(yè)時不熱衷于跟大潮,一個美女考量伴侶時不糾結房子多少平,一個官員做決策前想一想底層,需要拖累多少GDP呢?每次看到有人用資源很匱乏經(jīng)濟不發(fā)達來為年輕人的利己主義開脫,我都會想,房價和夢想之間,名表和責任之間,鉆戒和真愛之間,到底有什么關系呢?到底有什么關系呢?到底有他媽的什么關系呢?
所以,在近年的國產(chǎn)爛片熱潮里,我最痛恨那類“校園里你儂我儂,一畢業(yè)就你死我活”的戲碼,就像四十歲不會成為人生主旋律的分水嶺一樣,一扇校門從不能阻隔純真和市儈,踏入社會后隨波逐流的人,本來也就是在考試前纏著老師套題的人。他們懷念所謂的干凈的初戀,也就像《雷雨》里的周樸園懷念魯侍萍一樣,只是為了證明胸腔里還有心臟跳動,血管里尚存一點溫熱,趕她出門時,下手可是干脆利落。
退一萬步,就算現(xiàn)實真的步步緊逼,情懷節(jié)節(jié)敗退,你也先勉強交手幾個回合吧。這世界才剛虛晃一槍呢,你別掉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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