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香港書展演講:詞海任我行
林夕香港書展演講:詞海任我行
林夕畢業(yè)于香港大學文學院中文系,詞作家,今天學習啦小編給大家分享一篇林夕在香港書展上的演講“詞海任我行”,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林夕香港書展演講:詞海任我行
睡衣、文學殿堂和救生圈
在講歌詞前,我先要講一下時裝的問題。(下面哄笑)。你們的哄笑似乎有些不懷好意,好像我講時裝就不合身份。關于衣著的問題,如果任我選擇一件衣服穿,很熟悉我的朋友就會知道,我會穿睡衣上臺的。因為,睡衣對我來說,第一穿的最多,第二穿的最舒服,無拘無束。
當然,如果我真的穿睡衣上臺,我就會變成《任我行》歌詞里描述的那條神仙魚一樣,掉到塵世的海里,連命都沒有了。因這個世界總有不成名或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令我們感受到一條界限,來限制我們的行為。沒人說今天不可以穿睡衣上臺的,但我不敢這么干。
穿一件睡衣的舒適狀態(tài),和一個創(chuàng)作者寫自己最喜愛的歌詞,創(chuàng)作時最揮灑的那種狀態(tài)一模一樣。因為你可以以最自然、最無拘無束、最不需要修飾的狀態(tài)去寫東西,這樣的東西才有真正生命力。
事實上,我其實也算是穿睡衣,進入填詞這個行業(yè)的。剛進入時,我曾有一種所謂的抱負,想法,使命感,去面對無法預測的未來?,F(xiàn)在看來,和我歌詞一樣,我就像那條神仙魚一樣,想墜入大海,卻不知道海里的兇險。當進入這個填詞行業(yè)時,我才明白其中的殘酷性。和別的職業(yè)不同,填詞行業(yè)沒有所謂的招聘,沒有政府的資助,純粹屬于自生自滅。而我,在大學里讀中文,英文和翻譯。一般這樣的履歷,最理想的狀態(tài)就是做老師、翻譯、中文主任、立法會傳譯、行政會傳譯。
可我當時選擇了“有溫泉不泡,而跑到大街上淋雨”。對我而言,當時很大的志愿,就是要當一名填詞人。在很早,大概是高中的時候,就有很多人問我未來想做什么;我就說我要當一個填詞人。聽起來很高尚,但又不像一個職業(yè)。而為了實現(xiàn)這個夢想,我有幾個行業(yè)可以進入,一個是唱片公司,一個是電臺。通過這兩種方式,我可以和音樂有關聯(lián),也許就可以寫詞了。我這兩個虛偽的愿望,都掩護著我成為填詞人的愿望。
當然,這幾個愿望,最后都有機會讓我接近和實現(xiàn)了。但在做的過程里,我并沒有抱著心機,而是真的能學到很多東西。回到我剛才睡衣的話題,我剛剛還沒講入行時穿的睡衣具體指什么。我自己當時有一個很大的抱負,或者說我自己當時很想做的東西,就是憑我的努力,令歌詞進入文學的殿堂,幼稚嗎?當然。當時作為一個文藝青年來說,想用新詩的手法改歌詞,純屬添磚加瓦。
我的幼稚在于,直到今日才意識到,那所謂文學的殿堂,并不是由某些人建立的實物,而是任你自己建立的。當時的我其實不需要執(zhí)著于“歌詞是否文學”這樣的問題里,我只要盡量努力在這片土壤里深耕細作就好。懷著一個特別的功利心去做事情時,結(jié)果這件事情就會失去生命力。我特別想寫出帶有文學氣質(zhì)的歌詞,最后得到的也就必然是一般純文學的命運,至于命運相信大家都見到了,我就含蓄點不說了。
在這個時期,當我像那條神仙魚一般,嘗試在填詞界的海里游水時,第一次讓我有機會擁有文學空間進行想象和創(chuàng)作的歌,叫《吸煙的女人》,大概30年創(chuàng)作的,在座各位應該都沒聽過。這首歌應該是我第一首上流行榜的歌曲。要知道,這個行業(yè)不是真的就是任我行的,我要在海里游來游去,找到一個類似救生圈的東西,可以支持你繼續(xù)游下去,排行榜就是這種救生圈,讓你出名。也許我是一個善于批評和鞭笞自己過去的人,難聽的說我是一個善變的人,喜歡貶低過去。當時《吸煙的女人》或者同一風格的這些所謂現(xiàn)代詩,出發(fā)點是好的,水平今日看來,我覺得是比較低的,有大量優(yōu)化的空間。不過有意思的事,當年這種類型的創(chuàng)作會招來不少當時看起來比較激烈的負評。我很不甘心,這既是缺點,也是優(yōu)點。我后面會講到。
作為一個填詞人,為什么會被罵?這就是我成長第一步,我開始明白歌詞和現(xiàn)代詩的不同,歌詞是需要聽的, 而不是只是看的。換句話說,歌詞是“文字和音樂完美的結(jié)合,如魚得水的婚姻關系”。歌詞要適合旋律,因此被限制了很多東西。比如要押韻,粵語不存在類似押韻的空間,必須做到絕對押韻,這樣的難度是極高的。在這樣的框架下,我就需要和那些限制握手言和,而不是一味抵抗。所以,這首歌受到負評后,我認為自己必須學會更多本事和技術。
后來對我職業(yè)生涯很有幫助的兩首歌,《別人的歌》和《傳說》,因為年代久遠的關系,很容易被遺忘。但當時我寫《別人的歌》,講夜店歌手,以另一種方式生存在另外一個地方。講夜店歌手這一題材,我相信,兩首歌是我非常少數(shù)地,有動機策劃出來的一場“陽謀”。《別人的歌》寫的針對是唱片業(yè)業(yè)內(nèi)人士,監(jiān)制和歌手,受到很多共鳴?!秱髡f》用文言文和白話的混搭。當時那么有機心的我,甚至給自己寫了四個字來抬舉自己,“身價之作”來證明自己寫的這個作品。
別人說需要面對市場,需要一些朗朗上口的歌詞,《別人的歌》這類型就是這樣的樣板。1985年后來發(fā)表的自己第一張唱片,依然不能讓我任我行。
填詞生涯三十年,“找到了天堂,失去了方向”
填詞生涯第一個十年,對我來說,它讓我知道,歌詞如果想增加傳唱度和自己的生存能力,我必然要學會同旋律和諧共榮的本事。比如要會寫hook line,詞眼,也就是副歌第一句?,F(xiàn)在的歌到副歌第一句情緒都特別激動。這個時期我在學習如何讓歌曲在高潮時我能給到這種詞。如何在一句造句里做到易記,耳熟能詳,造金句。有人說我就是一個“金句王”,在這種意義上,確實如此。
金句有幾層,第一是押韻整齊,而不需要有道理,比如《酷愛》這首歌,加了一長串“愛愛愛愛愛”,沒有什么道理,但就是押韻,給人一種似乎很有道理的感覺;第二是里子,內(nèi)涵,這個比較難;第三最高的的金句,我認為是不存在的,我認為這樣的效果“可以讓自殺的人會去做社工”,簡直不可能。
所以第一個十年里,我都在學習所謂技術性的東西。
第二個十年里,我想用寫給陳奕迅的兩句歌詞總結(jié),“找到了一個天堂,卻少一個方向”。做到一些東西得到市場認可和自我滿足,就如同在天堂一般。如果我享受溫泉,我自然會停留在舒適點里不會出來。抱著“打好這份工”的態(tài)度,依托我頭十年累計的經(jīng)驗技術,可以活很久了。但同時,因為我不甘心的特點,我依然想找第二個天堂,于是我就有點迷失。
當然這種轉(zhuǎn)變是很自然的,作為一個有誠意的創(chuàng)作人,對世界的看法有所不同,關注的議題更廣闊時,會自然而然不需要規(guī)劃,就會隨著內(nèi)心的呼喚去做另外一些事情。比如到一定程度,我就會知道,情歌除可以寫感情的現(xiàn)象外,比如暗戀、表白、日漸生厭、分手,還可以看到比生存更高尚的生活和生命層面。我希望可以看到聯(lián)系到生命的意義。
所以到了中間這個階段,我希望無論任何題材都可以寫出一些哲理的內(nèi)容出來。無論人家說我是否某一題材過多,我希望我接下來的題材歸結(jié)于“哲理歌”里。當然希望可以讓我從觀察、閱讀得到的佛學哲理融入到歌詞當中。當然初期出來的一些產(chǎn)品效果比較實驗性,似乎給人帶來更長遠的困擾和痛苦,說教一般,和止痛藥無異。
其實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痛在什么地方,也知道怎么治療。但如果現(xiàn)在某位人士現(xiàn)在很痛苦,我和你說道,你會很難受的。所以說話的方式也很重要。這是我第二個十年所沒達到的。
第三個十年,我需要學會掌握感動人的方法來講道理。到了今日我依然希望會學得聰明一點,來寫出來。這自然和作為一只神仙魚,提升自己在海里的生存能力有關。在第三個十年的末期,我的一些作品,比如《任我行》,就體現(xiàn)這一點。在寫詞時,你要比較立體地了解這個世界的面目,什么叫立體什么叫扁平?扁平的寫法是,我們要自己做自己,不要跟大隊,不要成為羊群里的羔羊。但人生哪有這么簡單,在經(jīng)歷了之后,你自然而然就會去因循一些東西。這種東西不一定是外面指令性的東西,而更多是內(nèi)心的呼喚。就像我不敢隨意穿睡衣在這里說話,也就如今日我不敢少押韻一樣。為了我自己年代爭光,我需要押韻。這條線沒有人畫的,我卻不斷跟著。
我當然不希望極端的扁平,讓每個人與眾不同??桃獾呐c眾不同太容易,因為你依然追尋著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因為你知道計算與眾不同能讓我在這個世界生存。于是《任我行》這首歌沒有任何打算,其實沒有所謂對錯的路徑,在不同的道路,你會有不同的收獲。
學會戴上鐐銬舞蹈,終能懂得品嘗孤獨
這三十年作為一個填詞人,游在這個大海里,苦是肯定的,但我不想說;而是說收獲,和公眾利益也挺有關系的。大家會知道創(chuàng)作本身所帶來的代價會有另一面,你的損失也會是你的收獲。歌詞就是必須要為旋律服務,也要為監(jiān)制和歌手服務。旋律的長短和情緒已經(jīng)給我一個框架。比如一首很輕快的歌曲,我寫出一個很傷感的題材,也沒法做到應有的效果。粵語本身給出的在押韻上的框架更加嚴格。它到底合理嗎?我覺得是合理的,是自然誕生的,這可以訓練我思考的能力。
真正知道自己真正想做到什么,需要經(jīng)過好幾次真正的波折才能最后實現(xiàn)。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表達方式嗎?我覺得,這些訓練思維的練習,我經(jīng)過了30多年最終實現(xiàn),挺好的。我最終學到了你給我一個框架,就像我的腳被上了一個鐐銬。我寫詞就像是在鐐銬上舞蹈一般。經(jīng)過了千次萬次這樣的嘗試實現(xiàn)。如果天掉下來一條框架,我會知道將它變成我理想心目中的藍圖。
就像道德經(jīng)里的“上善若水”的水一樣,他非常堅強,可以進入到任何形狀的物體里。我在這段經(jīng)歷里,就想成為一種水一樣,在詩歌里出到來,如魚得水一般。
至于獨處。我有時認為自己應該是一個非常了解獨處、孤獨的人,我非常懂得品嘗孤獨。我了解孤獨的好處在于,寫歌詞是沒可能找人幫忙的。當我在不斷發(fā)掘問題時,想做自己,首先要學會自己獨處。周圍都是人的時候,你就會很容易活在別人的期望里。
只有我大量獨處的時候,我自己說過的粗口,詛咒過的人,都能明白。我才能更了解自己,也才明白一個人,給自己帶來的好處,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希望以后有機會可以寫書,繼續(xù)談寫詞的收獲。只有一個小時,怎么可能說的完?以后希望有機會能繼續(xù)談論填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