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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散文朗誦3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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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散文朗誦3篇

  老舍本名舒慶春,字舍予,北京滿族正紅旗人,中國現(xiàn)代著名小說家、文學家、戲劇家。下面學習啦小編整理了老舍散文朗誦,供你閱讀參考。

  老舍散文朗誦篇1

  春風

  濟南與青島是多么不相同的地方呢!一個設若比作穿肥袖馬褂的老先生,那一個便應當是摩登的少女??墒沁@兩處不無相似之點。拿氣候說吧,濟南的夏天可以熱死人,而青島是有名的避暑所在;冬天,濟南也比青島冷。但是,兩地的春秋頗有點相同。濟南到春天多風,青島也是這樣;濟南的秋天是長而晴美,青島亦然。

  對于秋天,我不知應愛哪里的:濟南的秋是在山上,青島的是海邊。濟南是抱在小山里的;到了秋天,小山上的草色在黃綠之間,松是綠的,別的樹葉差不多都是紅與黃的。就是那沒樹木的山上,也增多了顏色--日影、草色、石層,三者能配合出種種的條紋,種種的影色。配上那光暖的藍空,我覺到一種舒適安全,只想在山坡上似睡非睡的躺著,躺到永遠。青島的山--雖然怪秀美--不能與海相抗,秋海的波還是春樣的綠,可是被清涼的藍空給開拓出老遠,平日看不見的小島清楚的點在帆外。這遠到天邊的綠水使我不愿思想而不得不思想;一種無目的的思慮,要思慮而心中反倒空虛了些。濟南的秋給我安全之感,青島的秋引起我甜美的悲哀。我不知應當愛哪個。

  兩地的春可都被風給吹毀了。所謂春風,似乎應當溫柔,輕吻著柳枝,微微吹皺了水面,偷偷的傳送花香,同情的輕輕掀起禽鳥的羽毛。濟南與青島的春風都太粗猛。濟南的風每每在丁香海棠開花的時候把天刮黃,什么也看不見,連花都埋在黃暗中,青島的風少一些沙土,可是狡猾,在已很暖的時節(jié)忽然來一陣或一天的冷風,把一切都送回冬天去,棉衣不敢脫,花兒不敢開,海邊翻著愁浪。

  兩地的風都有時候整天整夜的刮。春夜的微風送來雁叫,使人似乎多些希望。整夜的大風,門響窗戶動,使人不英雄的把頭埋在被子里;即使無害,也似乎不應該如此。對于我,特別覺得難堪。我生在北方,聽慣了風,可也最怕風。聽是聽慣了,因為聽慣才知道那個難受勁兒。它老使我坐臥不安,心中游游摸摸的,干什么不好,不干什么也不好。它常常打斷我的希望:聽見風響,我懶得出門,覺得寒冷,心中渺茫。春天仿佛應當有生氣,應當有花草,這樣的野風幾乎是不可原諒的!我倒不是個弱不禁風的人,雖然身體不很足壯。我能受苦,只是受不住風。別種的苦處,多少是在一個地方,多少有個原因,多少可以設法減除;對風是干沒辦法??偛辉谝粋€地方,到處隨時使我的腦子晃動,像怒海上的船。它使我說不出為什么苦痛,而且沒法子避免。它自由的刮,我死受著苦。我不能和風去講理或吵架。單單在春天刮這樣的風!可是跟誰講理去呢?蘇杭的春天應當沒有這不得人心的風吧?我不準知道,而希望如此。好有個地方去“避風”呀!(摘自《人間四景》,湖南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

  老舍散文朗誦篇2

  東方學院——留英回憶之三

  從一九二四的秋天,到一九二九的夏天,我一直的在倫敦住了五年。除了暑假寒假和春假中,我有時候離開倫敦幾天,到鄉(xiāng)間或別的城市去游玩,其余的時間就都銷磨在這個大城里。我的工作不許我到別處去,就是在假期里,我還有時候得到學校去。我的錢也不許我隨意的去到各處跑,英國的旅館與火車票價都不很便宜。

  我工作的地方是東方學院,倫敦大學的各學院之一。這里,教授遠東近東和非洲的一切語言文字。重要的語言都成為獨立的學系,如中國語,阿拉伯語等;在語言之外還講授文學哲學什么的。次要的語言,就只設一個固定的講師,不成學系,如日本語;假如有人要特意的請求講授日本的文學或哲學等,也就由這個講師包辦。不甚重要的語言,便連固定的講師也不設,而是有了學生再臨時去請教員,按鐘點計算報酬。譬如有人要學蒙古語文或非洲的非英屬的某地語文,便是這么辦。自然,這里所謂的重要與不重要,是多少與英國的政治,軍事,商業(yè)等相關聯(lián)的。

  在學系里,大概的都是有一位教授,和兩位講師。教授差不多全是英國人;兩位講師總是一個英國人,和一個外國人——這就是說,中國語文系有一位中國講師,阿拉伯語文系有一位阿拉伯人作講師。這是三位固定的教員,其余的多是臨時請來的,比如中國語文系里,有時候于固定的講師外,還有好幾位臨時的教員,假若趕到有學生要學中國某一種方言的話;這系里的教授與固定講師都是說官話的,那么要是有人想學廈門話或紹興話,就非去臨時請人來教不可。

  這里的教授也就是倫敦大學的教授。這里的講師可不都是倫敦大學的講師。以我自己說,我的聘書是東方學院發(fā)的,所以我只算學院里的講師,和大學不發(fā)生關系。那些英國講師多數(shù)的是大學的講師,這倒不一定是因為英國講師的學問怎樣的好,而是一種資格問題:

  有了大學講師的資格,他們好有升格的希望,由講師而副教授而教授。教授既全是英國人,如前面所說過的,那么外國人得到了大學的講師資格也沒有多大用處。況且有許多部分,根本不成為學系,沒有教授,自然得到大學講師的資格也不會有什么發(fā)展。在這里,看出英國人的偏見來。以梵文,古希伯來文,阿拉伯文等說,英國的人才并不弱于大陸上的各國;至于遠東語文與學術的研究,英國顯然的追不上德國或法國。設若英國人愿意,他們很可以用較低的薪水去到德法等國聘請較好的教授??墒撬麄儾豢稀K麄兊慕淌诒仨毷怯?,不管學問怎樣。就我所知道的,這個學院里的中國語文學系的教授,還沒有一位真正有點學問的。這在學術上是吃了虧,可是英國人自有英國人的辦法,決不會聽別人的。幸而呢,別的學系真有幾位好的教授與講師,好歹一背拉,這個學院的教員大致的還算說得過去。況且,于各系的主任教授而外,還有幾位學者來講專門的學問,像印度的古代律法,巴比侖的古代美術等等,把這學院的聲價也提高了不少。在這些教員之外,另有位音韻學專家,教給一切學生以發(fā)音與辨音的訓練與技巧,以增加學習語言的效率。這倒是個很好的辦法。

  大概的說,此處的教授們并不像牛津或劍橋的教授們那樣只每年給學生們一個有系統(tǒng)的講演,而是每天與講師們一樣的教功課。這就必須說一說此處的學生了。到這里來的學生,幾乎沒有任何的限制。以年齡說,有的是七十歲的老夫或老太婆,有的是十幾歲的小男孩或女孩。只要交上學費,便能入學。于是,一人學一樣,很少有兩個學生恰巧學一樣東西的。拿中國語文系說吧,當我在那兒的時候,學生中就有兩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一位老人是專學中國字,不大管它們都念作什么,所以他指定要英國的講師教他。另一位老人指定要跟我學,因為他非常注重發(fā)音;他對語言很有研究,古希臘,拉丁,希伯來,他都會,到七十多歲了,他要聽聽華語是什么味兒;學了些日子華語,他又選上了日語。這兩個老人都很用功,頭發(fā)雖白,心卻不笨。這一對老人而外,還有許多學生:有的學言語,有的念書,有的要在倫敦大學得學位而來預備論文,有的念元曲,有的念《漢書》,有的是要往中國去,所以先來學幾句話,有的是已在中國住過十年八年而想深造……總而言之,他們學的功課不同,程度不同,上課的時間不同,所要的教師也不同。這樣,一個人一班,教授與兩個講師便一天忙到晚了。這些學生中最小的一個才十二歲。

  因此,教授與講師都沒法開一定的課程,而是兵來將擋,學生要學什么,他們就得教什么;學院當局最怕教師們說:“這我可教不了。”于是,教授與講師就很不易當。還拿中國語文系說吧,有一回,一個英國醫(yī)生要求教他點中國醫(yī)學。我不肯教,教授也瞪了眼。結果呢,還是由教授和他對付了一個學期。我很佩服教授這點對付勁兒;我也準知道,假若他不肯敷衍這個醫(yī)生,大概院長那兒就更難對付。由這一點來說,我很喜歡這個學院的辦法,來者不拒,一人一班,完全聽學生的。不過,要這樣辦,教員可得真多,一系里只有兩三個人,而想使個個學生滿意,是作不到的。

  成班上課的也有:軍人與銀行里的練習生。軍人有時候一來就是一撥兒,這一撥兒分成幾組,三個學中文,兩個學日文,四個學土耳其文……既是同時來的,所以可以成班。這是最好的學生。他們都是小軍官,又差不多都是世家出身,所以很有規(guī)矩,而且很用功。他們學會了一種語言,不管用得著與否,只要考試及格,在餉銀上就有好處。據(jù)說會一種語言的,可以每年多關一百鎊錢。他們在英國學一年中文,然后就可以派到中國來。到了中國,他們繼續(xù)用功,而后回到英國受試驗。試驗及格便加薪俸了。我?guī)椭歼^他們,考題很不容易,言語,要能和中國人說話;文字,要能讀大報紙上的社論與新聞,和能將中國的操典與公文譯成英文。學中文的如是,學別種語文的也如是。厲害!英國的秘密偵探是著名的,軍隊中就有這么多,這么好的人才呀:和哪一國交戰(zhàn),他們就有會哪一國言語文字的軍官。我認得一個年輕的軍官,他已考及格過四種言語的初級試驗,才二十三歲!想打倒帝國主義么,啊,得先充實自己的學問與知識,否則喊啞了嗓子只有自己難受而已。

  最壞的學生是銀行的練習生們。這些都是中等人家的子弟——不然也進不到銀行去——可是沒有軍人那樣的規(guī)矩與紀律,他們來學語言,只為馬馬虎虎混個資格,考試一過,馬上就把“你有錢,我吃飯,”忘掉??荚嚰案瘢麄兙陀斜徽{(diào)用到東方來的希望,只是希望,并不保準。即使真被派遣到東方來,如新加坡,香港,上海,等處,他們早知道滿可以不說一句東方語言而把事全辦了。他們是來到這個學院預備資格,不是預備言語,所以不好好的學習。教員們都不喜歡教他們,他們也看不起教員,特別是外國教員。沒有比英國中等人家的二十上下歲的少年再討厭的了,他們有英國人一切的討厭,而英國人所有的好處他們還沒有學到,因為他們是正在剛要由孩子變成大人的時候,所以比大人更討厭。

  班次這么多,功課這么復雜,不能不算是累活了。可是有一樣好處:

  他們排功課表總設法使每個教員空閑半天。星期六下午照例沒有課,再加上每周當中休息半天,合起來每一星期就有兩天的休息。再說呢,一年分為三學期,每學期只上十個星期的課,一年倒可以有五個月的假日,還算不壞。不過,假期中可還有學生愿意上課;學生愿意,先生自然也得愿意,所以我不能在假期中一氣離開倫敦許多天。這可也有好處,假期中上課,學費便歸先生要。學院里有個很不錯的圖書館,專藏關于東方學術的書籍,樓上還有些中國書。學生在上課前,下課后,不是在休息室里,便是到圖書館去,因為此外別無去處。這里沒有運動場等等的設備,學生們只好到圖書館去看書,或在休息室里吸煙,沒別的事可作。學生既多數(shù)的是一人一班,而且上課的時間不同,所以不會有什么團體與運動。每一學期至多也不過有一次茶話會而已。這個會總是在圖書館里開,全校的人都被約請。沒有演說,沒有任何儀式,只有茶點,隨意的吃。在開這個會的時候,學生才有彼此接談的機會,老幼男女聚在一起,一邊吃茶一邊談話。這才看出來,學生并不少;平日一個人一班,此刻才看到成群的學生。

  假期內(nèi),學院里清靜極了,只有圖書館還開著,讀書的人可也并不甚多。我的《老張的哲學》,《趙子曰》,與《二馬》,大部分是在這里寫的,因為這里清靜啊。那時候,學院是在倫敦城里。四外有好幾個火車站,按說必定很亂,可是在學院里并聽不到什么聲音。圖書館靠街,可是正對著一塊空地,有些花木,像個小公園。讀完了書,到這個小公園去坐一下,倒也方便?,F(xiàn)在,據(jù)說這個學院已搬到大學里去,圖書館與課室——一個友人來信這么說——相距很遠,所以館里更清靜了。哼,希望多喒有機會再到倫敦去,再在這圖書館里寫上兩本小說!

  老舍散文朗誦篇3

  青 蓉 略 記

  今年八月初,陳家橋一帶的土井已都干得滴水皆無。要水,須到小河灣里去“挖”。天既奇暑,又沒水喝,不免有些著慌了。很想上縉云山去“避難”,可是據(jù)說山上也缺水。正在這樣計無從出的時候,馮煥章先生來約同去灌縣與青城。這真是福自天來了!

  八月九日晨出發(fā)。同行者還有賴亞力與王冶秋二先生,都是老友,路上頗不寂寞。在來鳳驛遇見一陣暴雨,把行李打濕了一點,臨時買了一張席子遮在車上。打過尖,雨已睛,一路平安的到了內(nèi)江。內(nèi)江比二三年前熱鬧得多了,銀行和飯館都新增了許多家。傍晚,街上擠滿了人和車。次晨七時又出發(fā),在簡陽吃午飯。下午四時便到了成都。天熱,又因明晨即赴灌縣,所以沒有出去游玩。夜間下了一陣雨。

  十一日早六時向灌縣出發(fā),車行甚緩,因為路上有許多小渠。路的兩旁都有淺渠,流著清水;渠旁便是稻田:田埂上往往種著薏米,一律穗的垂著綠珠。往西望,可以看見雪。近處的山峰碧綠,遠處的山峰雪白,在晨光下,綠的變?yōu)槊鞔洌椎穆詭┟倒迳?,使人想一下子飛到那高遠的地方去。還不到八時,便到了灌縣。城不大,而處處是水,像一位身小而多乳的母親,滋養(yǎng)著川西壩子的十好幾縣。住在任覺五先生的家中。孤零零的一所小洋房,兩面都是雪浪激流的河,把房子圍住,門前終日幾乎沒有一個行人,除了水聲也沒有別的聲音,門外有些靜靜的稻田,稻子都有一人來高。遠望便見到大面青城雪山,都是綠的。院中有一小盆蘭花,時時放出香味。

  青年團正在此舉行夏令營,一共有千名以上的男女學生,所以街上特別的顯著風光。學生和職員都穿汗衫短褲(女的穿短裙),赤腳著草鞋,背負大草帽,非常的精神。張文白將軍與易君左先生都來看我們,也都是“短打扮”,也就都顯著年輕了好多。夏令營本部在公園內(nèi),新蓋的禮堂,新修的游泳池;原有一塊不小的空場,即作為運動和練習騎馬的地方。女學生也練習馬術,結隊穿過街市的時候,使居民們都吐吐舌頭。

  灌縣的水利是世界聞名的。在公園后面的一座大橋上,便可以看到滾滾的雪水從離堆流進來。在古代,山上的大量雪水流下來,非河身所能容納,故時有水患。后來,李冰父子把小山硬鑿開一塊,水乃分流──離堆便在鑿開的那個縫子的旁邊。從此雙江分灌,到處劃渠,遂使川西平原的十四五縣成為最富庶的區(qū)域──只要灌縣的都江堰一方水,這十幾縣便都不下雨也有用不完的水了。城外小山上有二王廟,供養(yǎng)的便是李冰父子。在廟中高處可以看見都江堰的全景。在兩江未分的地方,有馳名的竹索橋。距橋不遠,設有魚嘴,使流水分家,而后一江外行,一江入離堆,是為內(nèi)處江。到冬天,在魚嘴下設阻礙,把水截住,則內(nèi)江干涸,可以淘灘。春來,撤去阻礙,又復成河。據(jù)說,每到春季開水的時候,有多少萬人來看熱鬧。在二王廟的墻上,刻著古來治水的格言,如深淘灘,低作堰……等。細細玩味這些格言,再看著江堰上那些實際的設施,便可以看出來,治水的訣竅只有一個字──“軟”。水本力猛,遇阻則激而決潰,所以應低作堰,使之輕輕漫過,不至出險。水本急流而下,波濤洶涌,故中設魚嘴,使分為二,以減其力;分而又分,江乃成渠,力量分散,就有益而無損了。作堰的東西只是用竹編的籃子,盛上大石卵。竹有彈性,而石卵是活動的,都可以用“四兩破千斤”的勁兒對付那驚濤駭浪。用分化與軟化對付無情的急流,水便老實起來,乖乖的為人們灌田了。

  竹索橋最有趣。兩排木柱,柱上有四五道竹索子,形成一條窄胡同兒。下面再用竹索把木板編在一處,便成了一座懸空的,隨風搖動的,大橋。我在橋上走了走,雖然橋身有點動搖,雖然木板沒有編緊,還看得到下面的急流,──看久了當然發(fā)暈──可是絕無危險,并不十分難走。

  治水和修構竹索橋的方法,我想,不定是經(jīng)過多少年代的試驗與失敗,而后才得到成功的。而所謂文明者,我想,也不過就是能用盡心智去解決切身的問題而已。假若不去下一番功夫,而任著水去泛濫,或任著某種自然勢力興災作禍,則人類必始終是穴居野處,自生自滅,以至滅亡。看到都江堰的水利與竹索橋,我們知道我們的祖先確有不甘屈服而苦心焦慮的去克服困難的精神??墒?,在今天,我們還時時聽到看到各處不是鬧旱便是鬧水,甚至于一些蝗蟲也能教我們?nèi)コ詷淦げ莞???蓱z,也可恥呀!我們連切身的衣食問題都不去設法解決,還談什么文明與文化呢?

  灌縣城不大,可是東西很多。在街上,隨處可以看到各種的水果,都好看好吃。在此處,我看到最大的雞卵與大蒜大豆。雞蛋雖然已賣到一元二角一個,可是這一個實在比別處的大著一倍呀。雪山的大豆要比胡豆還大。雪白發(fā)光,看著便可愛!藥材很多,在隨便的一家小藥店里,便可以看到雷震子,貝母,蟲草,熊膽,麝香,和多少說不上名兒來的藥物??吹竭@些東西,使人想到西邊的山地與草原里去看一看。啊,要能到山中去割幾臍麝香,打幾匹大熊,夠多威武而有趣呀!

  物產(chǎn)雖多,此地的物價可也很高。只有吃茶便宜,城里五角一碗,城外三角,再遠一點就賣二角了。青城山出茶,而遍地是水,故應如此。等我練好辟谷的工夫,我一定要搬到這一帶來住,不吃什么,只喝兩碗茶,或者每天只寫二百字就夠生活的了。

  在灌縣住了十天。才到青城山去。山在縣城西南,約四十里。一路上,渠溪很多,有的渾黃,有的清碧:渾黃的大概是上流剛下了大雨。溪岸上往往有些野花,在樹蔭下幽閑的開著。山口外有長生觀,今為蔭堂中學校舍;秋后,黃碧野先生即在此教書。入了山,頭一座廟是建福宮,沒有什么可看的。由此拾階而前,行五里,為天師洞──我們即住于此。由天師洞再往上走,約三四里,即到上清宮。天師洞上清宮是山中兩大寺院,都招待游客,食宿概有定價,且甚公道。

  從我自己的一點點旅行經(jīng)驗中,我得到一個游山玩水的訣竅:“風景好的地方,雖無古跡,”也值得來,風景不好的地方,縱有古跡,大可以不去。”古跡,十之八九,是會使人失望的。以上清宮和天師洞兩大道院來說吧,它們都有古跡,而一無旦觀。上清宮里有鴛鴦井,也不過是一并而有二口,一方一圓,一干一濕;看它不看,毫無關系。還有麻姑池,不過是一小方池濁水而已。天師洞里也有這類的東西,比如洗心池吧,不過是很小的一個水池;降魔石呢,原是由山崖裂開的一塊石頭,而硬說是被張?zhí)鞄熡脛ε_的。假若沒有這些古跡,這兩座廟子的優(yōu)美自然一點也減少。上清宮在山頭,可以東望平原,青碧千頃;山是青的,地也是青的,好像山上的滴翠慢慢流到人間去了的樣子。在此,早晨可以看日出,晚間可以看圣燈;就是白天沒有什么特景可觀的時候,登高遠眺,也足以使人心曠神恰。天師洞,與上清宮相反,是藏在山腰里,四面都被青山環(huán)抱著,掩護著,我想把它叫作“抱翠洞”,也許比原名更好一些。

  不過,不管廟字如何,假若山林無可觀,就沒有多大意思,因為廟以莊嚴整齊為主,成不了什么很好的景致。青城之值得一游,正在乎山的本身也好;即使它無一古跡,無一大寺,它還是值得一看的名山。山的東面傾斜,所以長滿了樹木,這占了一個“青”字。山的西面,全是峭壁千丈,如城垣,這占了一個“城”字。山不厚,由“青”的這一頭轉(zhuǎn)到“城”的那一面,只須走幾里路便夠了。山也不算高。山腳至頂不過十里路。既不厚,又不高,按說就必平平無奇了。但是不然。它“青”,青得出奇,它不像深山老峪中那種老松凝碧的深綠,也不像北方山上的那種東一塊西一塊的綠,它的青色是包住了全山,沒有露著山骨的地方;而且,這個籠罩全山的青色是竹葉,楠葉的嫩綠,是一種要滴落的,有些光澤的,要浮動的,淡綠。這個青色使人心中輕快,可是不敢高聲呼喚,仿佛怕把那似滴未滴,欲動未動的青翠驚壞了似的。這個青色是使人吸到心中去的,而不是只看一眼,夸贊一聲便完事的。當這個青色在你周圍,你便覺出一種恬靜,一種說不出,也無須說出的舒適,假若你非去形容一下不可呢,你自然的只會找到一個字──幽。所以,吳稚暉先生說:“青城天下幽”。幽得太厲害了,便使人生畏;青城山卻正好太高,不太深,而恰恰不大不小的使人既不畏其曠,也不嫌它窄;它令人能體會到“悠然見南山”的那個“悠然”。

  山中有報更鳥,每到晚間,即梆梆的呼叫,和柝聲極相似,據(jù)道人說,此鳥不多,且永不出山。那天,寺中來了一隊人,拿著好幾枝獵槍,我很為那幾只會擊柝的小鳥兒擔心,這種鳥兒有個缺欠,即只能打三更──梆,梆梆──無論是傍晚還是深夜,它們老這么叫三下。假若能給它們一點訓練,教它們能從一更報到五更,有多么好玩呢!

  白日游山,夜晚聽報更鳥,“悠悠”的就過了十幾天。寺中的桂花開始放香,我們戀戀不舍的離別了道人們。

  返灌縣城,只留一夜,即回成都。過鄲縣,我們?nèi)タ戳丝赐麉察?沒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可是很清幽,王法勤委員即葬于此。

  成都的地方大,人又多,若把半個多月的旅記都抄寫下來,未免太麻煩了。揀幾項來隨便談談吧。

  (一)成都文協(xié)分會:自從川大遷開,成都文協(xié)分會因短少了不少會員,會務曾經(jīng)有過一個時期不大旺熾。此次過蓉,分會全體會員舉行茶會招待,到會的也還有四十多人,并不太少。會刊──《筆陣》──也由幾小頁擴充到好幾十頁的月刊,雖然月間經(jīng)費不過才有百元錢。這樣的努力,不能不令人欽佩!可惜,開會時沒有見到李 人先生,他上了樂山?!豆P陣》所用的紙張,據(jù)說,是李先生設法給捐來的;大家都很感激他;有了紙,別的就容易辦得多了。會上,也沒見到圣陶先生,可是過了兩天,在開明分店見到。他的精神很好,只是白發(fā)已滿了頭。他的少爺們,他告訴我,已寫了許多篇小品文,預備出個集子,想找我作序,多么有趣的事啊!郭子杰先生陶雄先生都約我吃飯,牧野先生陪著我游看各處,還有陳翔鶴,車瘦舟諸先生約我聚餐──當然不準我出錢──都在此致謝。瞿冰森先生和中央日報的同仁約我吃真正成都味的酒席,更是感激不盡。

  (二)看戲:吳先優(yōu)先生請我看了川劇,及賈瞎子的竹琴,德娃子的洋琴,這是此次過蓉最快意的事。成都的川劇比重慶的好得多,況且我們又看的是賈佩之,肖楷成,周慕蓮,周企何幾位名手,就更覺得出色了。不過,最使我滿意的,倒還是賈瞎子的竹琴。樂器只有一鼓一板,腔調(diào)又是那么簡單,可是他唱起來仿佛每一個字都有些魔力,他越收斂,聽者越注意靜聽:及至他一放音,臺下便沒法不喝彩了。他的每一個字像一個輕打梨花的雨點,圓潤輕柔;每一句是有聲有色的一小單位;真是字字有力,句句含情。故事中有多少人,他要學多少人,忽而大嗓,忽而細嗓,而且不只變嗓,還要咬音吐字各盡其情;這真是點本領!希望再有上成都去的機會。多聽他幾次!

  (三)看書:在蓉,住在老友侯寶璋大夫家里。雖是大夫,他卻極喜愛字畫。有幾塊閑錢,他便去買破的字畫;這樣,慢慢的他已收集了不少四川先賢的手跡。這樣,他也就與西玉龍街一帶的古玩鋪及舊書店都熟識了。他帶我去游玩,總是到這些舊紙堆中來。成都比重慶有趣就在這里──有舊書攤兒可逛。買不買的且下去管。就是多摸一摸舊紙陳篇也是快事啊,真的,我什么也沒買,書價太高。可是,飽了眼福也就不虛此行。一般的說,成都的日用品比重慶的便宜一點,因為成都的手工業(yè)相當?shù)陌l(fā)達,出品既多,同業(yè)的又多在同一條街上售貨,價格當然穩(wěn)定一些。鞋、襪、牙刷,紙張什么的,我看出來,都比重慶的相因著不少。舊書雖貴,大概也比重慶的便宜,假若能來往販賣,也許是個賺錢的生意。不過,我既沒發(fā)財?shù)闹驹?,也就不便多此一舉,雖然販賣舊書之舉也許是俗不傷雅的吧。

  (四)歸來:因下雨,過至中秋前一日才動身返渝,中秋日下午五時到陳家橋,天還陰著。夜間沒有月光,馬馬虎虎的也就忘了過節(jié)。這樣也好,省得看月思鄉(xiāng),又是一番難過!

  載一九四二年十月十日《大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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