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級斗爭時期的農(nóng)村故事:看青
編者按:看青,意思就是看守還未成熟的莊稼,因四十年前“階級斗爭”時期,時常有人偷菜而在農(nóng)村產(chǎn)生的重要任務。下面我們一起來看看《看青》一文中發(fā)生的趣事吧!
四十年以前或更早些時候,每當夏秋時節(jié),農(nóng)村有一項極其重要的任務,看青??矗强词?,青,泛指未成熟的莊稼,蔬菜,瓜果等。也因此有偷青啃青之說。偷青,就是偷竊即將收獲的農(nóng)作物和水果??校且环N使勁撕咬的吃相,啃青,就是吃半熟的青莊稼或瓜果。
或許打大清朝起,到了這個節(jié)點,關里關外的莊稼地里,從早到晚,就絕少不了手持鐮刀棍棒過大刀或梭標或火銃甚至步槍的看青人。因為,在物產(chǎn)還未達到豐饒,生活還很窘迫的年代,總會有吃不飽的人或野獸來偷盜可以充饑的農(nóng)作物或蔬菜瓜果;因為,即將成熟作物如開始結(jié)果的玉米、大豆和黃瓜、柿子、茄子、地瓜、蘿卜,特別是瓜果梨桃等,對尚不能飽腹的農(nóng)民以及城鎮(zhèn)百姓來說,那是可以勾魂的!所以,無論是早年間已差不多可以叫小康的農(nóng)家(后來被叫做地主富農(nóng)等壞蛋),還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終年勞作餓肚子的窮人(貧雇農(nóng)),或是懶得干活不愿吃苦的鄉(xiāng)村二流子(后來稱為流氓無產(chǎn)者),以及從上世紀四十年代后期出現(xiàn)的互助組,合作社,公社化,到八十年代的土地承包時期,所有村夫家婦頑青孩童,都對原野田疇充滿高漲的熱情,給予密切的關注。
說起這件事,年輕人也許不能理解,俺這篇作文,會告訴他們所不知道的。
我所知道的“看青”故事,最早是在建國初期,那時“階級斗爭”還很尖銳,階級敵人(地富反壞右和國民黨殘余及臺灣可能派來的特務)隨時可能來破壞搗亂,而他們最容易下手的,就是隨處可見的莊稼。泛青的時候,砍幾壟青苗,讓你減產(chǎn),叫你上秋沒收獲;麥收的時候,燒一片場院,叫你哭嚎,叫你一冬餓肚子。于是,從公社到大隊小隊都得派民兵看青,也包括打場時守場院。那時的民兵可不含糊,那是真槍實彈日夜堅守的。于是,“看青”也從莊稼未熟延伸到秋后,直到莊稼成熟并收獲,再裝進生產(chǎn)隊的糧倉或分一點口糧到農(nóng)民家里。
還有誰記得劉文學?那個被偷了隊里幾只辣椒的“老地主”掐死的少先隊員?這足以證明,階級敵人亡我之心不死!公家的辣椒比個人的生命更重要!于是,全國各地農(nóng)村全力加重“看青”任務并包括嚴防死守“社房子”,即生產(chǎn)隊的公有房屋,一般用來保管農(nóng)具、種子等生產(chǎn)資料和少量糧食及半成品的食物。
我擔任“看青”員時,就曾經(jīng)胡亂想過,要是有老地主來偷苞米偷蘿卜啥的,俺可不像劉文學大喊大叫暴露自己,俺先隱蔽好,從老地主后身接近他,一槍就把他腦袋打碎!不能讓他有反撲的機會!
1975年7月,蔬菜半熟,有的已經(jīng)開始收獲,生產(chǎn)隊長楊牤子耍心眼子,把看青的活全派給我們知青了。知青來自城里,跟村里誰家也沒有親戚關系,不怕得罪人,村里有人來偷青,真敢管!但楊牤子自作聰明,卻被知青和社員們一起糊弄了,因為這些聰明的知青,都在村里聯(lián)絡了一個“堡壘戶”,堡壘戶家里人來偷青,自然不會被抓。所謂堡壘戶,是戰(zhàn)爭時期與我黨我軍有長期密切聯(lián)系并給予我們極大幫助的農(nóng)戶,我借用這個稱謂,把與知青有這種密切關系的老鄉(xiāng)家,叫做堡壘戶。我們這個知青集體戶里,除了我和一個鐵哥們沒有堡壘戶,其他人都有,所以,沒人愿意跟我們一組,其實,我倆樂不得在一組,輪到我倆值守時,白天輪流睡覺或看書,晚上弄瓶酒,就著監(jiān)守自盜偷些的黃瓜柿子,邊喝邊聊,間或還能抓一二偷青的,這一晚上很快就天亮了。
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倆坐在高高的瓜棚里,喝著劣質(zhì)的地瓜燒,葦席上散落幾把燒毛豆,還有一瓶榨菜絲。喝兩口,就抬眼四下瞭望,月亮地里,瓜秧子黑綠黑綠的,滾圓光滑的西瓜皮,卻反射著月光,綠瑩瑩的,像墳地里的鬼火。一般情況下,月亮較亮的夜里,偷青的人不會冒險,所以我倆也放松了,就喝高興了,搜腸刮肚地把自己知道的歷史、政治、文學、地理和戰(zhàn)爭等多方面典故、逸事、傳聞等互相顯擺,亂扯一氣。趁著月光明亮,生發(fā)詩情,舉杯邀明月,月是故鄉(xiāng)明,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秦時明月漢時關,葡萄美酒夜光杯,這樣膾炙人口的詩句,自然流淌出來了。忘情時,倆人站在瓜棚上吶喊,“鮮紅的太陽照遍全球!”
酒喝干了,話說累了,眼睜不開了,月亮也不見了……不知何時,我被尿憋醒,天地一片漆黑(后來我才知道,這是黎明前最黑的時候),就在這時,我聽到輕微的啪、啪兩聲,我的直覺立刻精神了,這是有人踩斷瓜秧!我推醒他,一起悄悄下了瓜棚。他手里握著一支我們自制的火藥槍(這是67年到77年間城市無聊青年打群架或獨行時自衛(wèi)的武器),我抓起一支老掉牙的七九式步騎槍(30年代漢陽兵工廠生產(chǎn)的“中正式7.92毫米步槍”,是國軍主要步兵輕武器,也是我軍和民兵從抗戰(zhàn)一直用到80年代的國產(chǎn)的主要輕武器)。江湖上老話說,手里有塊鐵,不怕走夜路,俺倆也因有武器而膽壯。火藥槍里有鐵砂,七九式里有子彈,楊牤子給我們發(fā)槍,讓我們輪流使用,卻不給子彈,可我手里有兩發(fā)7.62毫米56式步槍彈,軍隊子弟哪個手里沒有一二各式各樣的子彈?我相信戶里其他男生一樣有,要不然七九式就是燒火棍啦!我在彈殼根部箍上一小片牙膏皮,子彈殼增加的厚度恰好與七九式步騎槍的7.92毫米口徑相合,裝在槍膛里就增加了穩(wěn)定(俺爹打鬼子時經(jīng)常自己改造不同口徑的子彈)。但我還是缺乏實戰(zhàn)經(jīng)驗,沒隱藏好自己意圖,我咔嚓一聲把子彈推上膛,這下讓偷青的警覺了,瓜地里爬起倆人回頭便跑。我大喊,站住!再跑開槍打死你!倆人還跑,我勾動扳機,一聲槍響,撕破了黎明前的寂靜。那兩個偷青的猛然站住,又蹲在地上不敢動了。我們走近一看,原來是臨隊集體戶的知青,其中一個說,你們真他媽的敢開槍啊!俺隊看青也有槍,可沒子彈啊!我說,你們那玩意也叫槍?銀樣镴槍頭,擺樣子嚇唬鬼的!俺這可是真槍實彈,這回見識了吧?咱都是知青,俺放你一馬,記住,上別隊去偷青,別打俺隊的主意!
剛放走他們,楊牤子呼呼跑來,咋啦?來偷青啦?真開槍啦?哪來的子彈?打死人沒?!我輕描淡寫地應到,沒事兒,擦槍走火了。不用再解釋,糊弄楊牤子輕而易舉,但僅剩的一發(fā)子彈讓他搜走了,他也怕真打死人。從此,楊牤子再不敢讓我倆看青了,但也從此,俺隊地里再也沒人敢來偷青了。
后來,我聽村里老鄉(xiāng)說,啥走火啊!軍區(qū)集體戶那小子真開槍啦!把二隊戶那小子褲腿打了個窟窿!咱可別去偷了,鬧不好真給你腦瓜造個窟窿!再后來,二隊戶那個知青哥們請我喝酒,說謝我手下留情,沒打傷他,也沒抓他。我借機吹牛,俺能真打你么?偷青算啥罪?打死你,俺得償命啊!所以,就打你褲子了。我知道,那哥們半信半疑,但事實擺在那,他沒法駁斥我。其實,俺軍區(qū)戶知青都知道,俺眼睛近視,打穿人家褲腿,純屬瞎貓碰上死耗子……
現(xiàn)在,幾乎不用再看青了,物產(chǎn)極大豐富了,除了好奇的孩子,誰還去偷未熟的苞米茄子?
也多虧那天沒打死人,也多虧楊牤子撤了我的看青員,要不沒準真把人傷著或打死,今天各位就不會認識俺老宋啦!
【作者:宋曙春(公眾號:咱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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